《狂人日记》寒寒

26、第 28 章

　　「很意外，是吗？」
　　是很意外没错。
　　房门一开，左晞最先看见的是一个男人——他拥有一张白净的俊脸，一双眼睛是深沉的墨蓝色，像是把一切计算在内。
　　那是一张左晞很熟悉的脸。从小到大，他记得，每年母亲的忌日，当所有大人都到母亲墓前探望母亲时，只有这位霍叔叔，风雨不改地拿着一个小小的蛋糕，为他庆祝生日。
　　左晞明白父亲、舅舅和几位叔叔的苦衷。他的生日却是他母亲的忌日，又有什么值得庆祝？或许正如爷爷所言，这个本应快快乐乐的纪念日，将会是跟随他一生的噩梦。
　　他也明白这并非长辈们的错。但，毕竟是自己的生日呢！有谁不希望别人为自己庆祝的？可是，左晞知道一切只能藏起来，父亲是因为他才撑了这么多年的，他又岂能再加重父亲的负担？
　　这个名叫霍清正的人，「据说」当年曾是引领父亲走出叛逆时期的老师，还不惜放下自己刚刚起步的教育事业，跟随父亲到美国去。又有一个来自舅舅的消息指，这位「霍老师」也是当年母亲的追求者之一。
　　从来不明白。既然这位霍叔叔也是珍爱母亲的人，为何不像极叔叔那样排斥他的父亲？左晞确定，当年父亲的的确确是曾经伤害过母亲。
　　但，无论如何，这位一年只出现一次的霍叔叔，一直在左晞二十年来的生命中占了一席之地。
　　奇怪的是，现在才一月，离母亲的忌日也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霍叔叔为何会出现在这间书房中？
　　只有舅舅和父亲知道密码，而钥匙也只身在台湾的极叔叔和谕叔叔拥有。那……为什么这位霍叔叔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这儿？因父亲和舅舅的命令，艾家人不会放任何人进这间书房的。而且据舅舅所说，这个书房已经封闭了整整二十年，没有任何人踏足过。
　　「霍叔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呆愣过后，左晞逼自己回过神来。
　　只见对方微微一笑：
　　「我来带领你，去打开你母亲的『谜』。」
　　左晞再度一愣。
　　这位霍叔叔的语气……好像他很清楚当年的事？
　　「霍叔叔」——霍清正上前，行动怪异的贴近左晞的耳边，很轻柔地开口：
　　「有些事情，你要自己看过才能感受到——一如当年的我们。我只想说一句，你的母亲，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有那么一刻，左晞觉得这位霍叔叔的墨蓝眼睛实在具有某种魔性。明明是深沉似海的瞳色，在他贴近自己那一瞬间，却隐隐出现了几分嗜血的疯狂。左晞小小心心的仔细打量眼前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异样。眼前的霍清正，只有一派温和的无害晴朗。
　　不等左晞再说什么，霍清正退开了几步，让左晞得以看见了他身后这间书房的真面目。
　　最先，左晞真的以为他进了鬼屋。上寸厚的灰尘、自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蜘蛛网、厚重的黑色窗帘……吊灯本应提供了明亮的光线，但因为年代太久远，连吊灯都蒙了厚厚的尘，室内显得灰暗极了。
　　一切鬼屋所具备的东西，这间书房都具有了。最不可思议的是，一向连杂物房都整理得窗明几净的艾家大宅，怎么会容得下这么一间「特别」的书房？
　　两边大书柜中的书本全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但自上面厚厚的灰尘看来，它们一直十年以上没被人碰过。在这整齐之中，左晞的目光被一本摊在右边书柜最下层的书吸引了。他走近，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霍清正的闪亮眼神。
　　他猜错了！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部写满了字的本子。笔迹很简洁有力，而且非常工整，却没有中国人评审字体的书法手笔，不拖泥带水。
　　眼睛移到那一页最顶的一个日期，左晞开始用心理解这堆文字组合起来所表达的意思——

　　七月二十八日，晴
　　从不知道，原来谕也可以笑得像个傻瓜。
　　他，一向深沉少言，却喜爱端一张阳光男孩的笑脸到处骗人；他，工于心计而沉得住气，总在敌人毫无防备时给对方致命一击；他，从不把真实情绪表现在脸上，和我的冰冷不同，他是能笑着把刀子插进敌人身体里的人种。
　　但，今天，一个不甚特别的日子里，我留院的第二天。大清早，谕一脸神秘地走进我的病房，看着我，笑着。他的手藏在背后，瞎子才会不知道他手中有东西。
　　想把故弄玄虚的笨蛋摔出病房，但「笨蛋」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我床前。而我手中，正抓着一束秋水仙。
　　很毒的花，市面没有出售，想必乃方家自行种植。但，很美。
　　看着面前那束秋水仙，我感觉到我的唇角往上调整了点。而谕，还在笑着、笑着……

　　＊　　＊　　＊
　　「霍叔叔……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意外』？——我的母亲，曾经背叛我的父亲，心里有了谕叔叔？」
　　左晞无法置信的死盯着霍清正看，并且对霍清正脸上那抹怡然自得的笑容很感冒。
　　他以为霍叔叔会跟他解释一下的！但，他没有！霍清正是不言不语地盯着他，然后交给他一封信。信封是泛黄的，表示这封信已经有一定的历史。
　　抬眸看了霍清正一眼，却没有得到响应。左晞皱着眉，打开手上的信封——
　　「这封信，我藏了二十七年。除了我和你已去世的母亲，没有第三者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而或许……或许你母亲，也早已忘了它吧。现在，它将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谁。
　　「二十七年前，你的母亲十七岁。她是自小被艾家放进左家的，在艾家而言，女人向来只是一件工具，而刚出生的艾文亦然。她三岁进左家，并且认定了左羿是她的主——记住，是『左羿』而不是『左家』。直到她开始展现出她的才华，艾家人想把她要回去，但艾文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
　　「左羿十八岁那年，失手干掉了一个混进高中里意图行刺他的杀手。那一年，我再一次震惊于艾文的冷静和疯狂——她竟然吩咐左无惧连夜把左羿送出台湾，而她为左羿顶下了这条罪名。」
　　霍清正长叹，坐在这间书房内唯一能让人落坐的吹气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左晞，你知否我是谁？三十二年前，我受艾飞所托，到台湾来替他照顾他的妹妹，也就是十三岁的艾文。我的使命，本该在艾文升高中后结束。但我不放心……我想，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曾与艾文相与达三年之久的人能够对她放心。她太执着于『左羿影子』的身份。对她来说，左羿就是全世界加起来的总和；当然，她从不曾想过自己。那一年，她代替左羿入狱，以七年的光阴换来了左羿毫无污点的人生。
　　「左羿，一个起初只懂得追求『自由』的小子。也许是艾文的入狱刺激了他，也许是他的叛逆期已过，艾文的事过去后，左无惧要求我跟随左羿到美国升学，我答应了。正如艾文所言，只要左羿愿意，他会是所有人眼中的『明日之星』。他成功了，他不靠任何左家力量，自己考进了一所又一所的名校。二十一岁，他带着他傲人的学历回到台湾。」
　　霍清正张开眼，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左晞深沉的眼神。这小子！他……多么像当年的艾文。小子是在研究他呢！霍清正笑道：
　　「故事的真实性，你可以完全相信，因为我没有欺骗你的理由。而这封信，是当年艾文进监狱前交给我的。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希望你不会被你的母亲吓坏。」
　　左晞收回凝视霍清正的目光，重新看着自己手中的信纸，也没有理会霍清正的离去……

　　霍清正先生亲启：
　　霍主任，相信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
　　没有人是甘心当「影子」的，没有。只是，当影在懂事前已把自己的心遗失在形身上，那么，影就只能依赖形而生存，并且永远追随着形的脚步，重走形踏过的每个脚印。
　　我爱羿吗？很多人这样问。但，霍主任大概早已把一切都看清楚。
　　当我知道要把感情收回的时候，他已成了我的主。
　　记得那一年，霍主任和羿把我骗进学校舞蹈室，为我庆祝生日。那时，一颗流星恰巧降落。你们叫我许愿，说会灵验。
　　我瞪着自己的手，没有看窗口。但，我许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愿。
　　愿永不离羿。那一天降临，也将是我离世之日。
　　我的魂，永远跟随着羿。即使他远在天边，我也不会失了他的背影。
　　明白吗？霍主任，离世之日。若羿离开世界，艾文不独留。
　　　艾文　　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