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洛昭离

9、身份明

　　自打那天在天京城的大街上看到那姑娘，随后又得知她就在仁济堂之后，图蒙此后一连几天都会去仁济堂对面的茶楼，坐在二楼靠窗的座位上，一坐就是半天。

　　因为这个位置一眼就能看进仁济堂大堂内，刚好可以看见她。

　　当然，她并不知道他每天都会去偷看她。

　　图蒙一面偷偷观察着她，一面又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然而几天下来，他愣是没有查出任何有效的线索，除了知道她叫林怀恩之外，关于她家住何处，兄长是何人，除了在仁济堂之外还会去哪里，等等等等，一切都没有打探出来。

　　这个结果倒是让图蒙对她生了几分好奇，本来以为她只是个会医术的普通人，然而就目前看来，她的身份断然不会简单，而且她女扮男装恐怕也另有隐情。还有她兄长的身份，也是个秘密。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外面隐藏自己的身份？又是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隐瞒得了自己的身份？

　　寻常百姓可以吗？

　　不。

　　图蒙暗自琢磨着，一层层抽丝剥茧下来，他的思绪也逐渐明晰。

　　寻常百姓定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普通贵族和朝廷官员怕是也做不到天衣无缝。那么，普天之下有这个能力的人，估计只有那一位了。

　　萧术。

　　图蒙口中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如此想来，一切想不通的关节似乎都有理由解释了。

　　此刻他正在驿馆的房间中，抬头望着窗外夜空中的那盏下弦月，心中暗潮汹涌。

　　二十二了，明天，应该就是天裕的小年了吧？就在明晚，这六年来一直藏于心底的疑惑，也是时候该有个答案了！

　　图蒙暗自想着，硬挺俊朗的面容上神色略有些凝重。他再一次默念了一遍“林怀恩”，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勉强按下心中的躁动，他转身走向床榻。

　　不急，一切皆在明晚！

　　——

　　钟离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认错人。那个诺兹人果然就是诺兹使者，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她又不认识他，为何他眼神中流露出那种灼热的光彩，总感觉想吃了她似的。

　　钟离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但也顾不上他了，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底下这一群人。

　　唉！想想就觉得心累。在这之前，她光想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到了现在这一刻，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多年的马甲，怕是再也捂不住了。

　　今日正是小年，正好马上要到来的也是萧术登基以来过的第四个春节。头三年因着萧术说的为先帝守孝，所以各个节日都没怎么大办。

　　萧术尚未纳妃，那些个兄弟姊妹在京里的也没几个，再说了，皇家的儿女们，除了一母同胞的，有几个真正关系好的？

　　因此，从明面上看，萧术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于是便打算趁着诺兹跟乌桑进贡的机会，将朝中大臣及亲眷请进宫来一起乐呵乐呵。

　　萧术的后宫没个主事儿的，再加上天裕的男女之防并没有那么严格，故而在今天这场宫宴上，男女宾客并未分开而坐，大臣及其家眷都是按等级每家各坐在一处。

　　这种安排本来没什么，但是对于钟离来说，那可就十分糟糕了！

　　她平时一直捂紧了自己的身份，在宫里就是医官院的小伺药钟离，一出宫就是仁济堂的大夫林怀恩。

　　要问朝臣和那些家眷们到底见没见过林怀恩，那铁定有见过的，毕竟仁济堂是这天京城里最大的药材铺，况且“林怀恩”这个名字在天京城里还是有点名头的。

　　但是，要问他们见没见过钟离，那可就不一定了。钟离在宫里时除了在医官院就是在自己的院子，她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鲜少出去晃悠，故而见到她的朝臣并不多。他们只知道宫里住了个身份不明的外男，却都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子。

　　然而过了今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瞧！下面不是已经有人在看着自己交头接耳了吗？

　　钟离的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周，看到因自己的出现而引起的骚动，不由叹了口气。

　　唉！接下来可有的是麻烦了！

　　收回视线悄悄瞧了眼正襟危坐的哥哥，钟离的心中满是抱歉。

　　又给哥哥惹麻烦了。

　　她垂下眸子，手指躲在袖子里暗暗地绞动着，尽量使自己不去关注底下众人的打探。

　　“宫宴开始！”

　　好在太监的喊声暂时平息了殿内的骚动。

　　萧术面色平静地说着场面话，仿佛没有察觉到殿内刚刚的那一场小小的喧嚣。

　　事实上他对那确实一点都不在乎。既然这样安排了，他便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反正迟早都要昭告钟离的身份，现在就当是给大家做一些心理准备吧！

　　只是，这样一来……他不由向诺兹使臣的位置扫了一眼。

　　待开场白说完，乌桑和诺兹的使者便相继起身恭贺祝福。

　　不得不说，萧术身边这个位置就是好，将台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钟离默默看着两国的使臣，心里大致有了数。

　　乌桑国的王子多吉虽然才十三岁，个子却真不矮，他肤色黝黑，身材结实，举手投足都带着少年人的朝气。钟离想着，若不是知道他才十三岁，单这样瞧着还觉得他跟自己一边儿大呢。

　　多吉身边是乌桑的大相，名曰平西。此人看起来精明干练，倒不是个好相与的。钟离又想起陆成说得那些关于乌桑的事情，顿时觉得一阵头疼，她是真的不适合思考这种事情。忽然有点心疼哥哥怎么办？

　　又偷摸地瞅了眼哥哥，钟离悄悄移开视线，看向使者坐的位置。结果刚一定神，好嘛，又跟那个诺兹使者对上眼了！

　　看到他又是那样一种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眼神，钟离心里就来气，于是她便瞪着眼睛直视他。两人对视片刻，钟离却见那人忽然笑了。

　　看着他笑逐颜开的模样，钟离顿时觉得莫名其妙，此人怕不是有什么缺陷吧？

　　想起那日在仁济堂第一次见到他，他开口便是想跟她交个朋友。即便诺兹同天裕有文化差异，礼节也不同，但是第一次见面开口便是想与对方交朋友的人，应该不多吧？这样想着，钟离越发觉得此人有些不正常。

　　听他方才的介绍，他应该是叫图蒙吧？好像还是诺兹的什么左将军来着？

　　啧！钟离边摇着头边移开视线，眼神中却是带了几分惋惜。

　　诺兹怎么会派来这样一个人呢？她暗自腹诽道。

　　宫宴继续进行着，大家杯觥交错，殿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钟离对这些不感兴趣，跟哥哥打了声招呼便悄悄退了场。

　　捂了多年的马甲就这样掉了，钟离心中很是郁闷，刚好白天下了一场雪，她便打算去御花园里走走。

　　结果出了华阳殿没走几步，钟离就看见前面门廊上站了个人。认出那人是图蒙，她脚步一顿，再一抬脚就想换个方向，谁知那人忽然开口了。

　　“怀恩大夫！”图蒙叫住她，饶有兴致地说：“林怀恩？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公主殿下？”

　　那人声音懒散，钟离却是听得心中一惊，看来是她想错了，这人哪里是有病？还有谁比他更机敏？他竟然知道她是女儿身，还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心中万分惊讶，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异色，只不过脚步是再也挪不动了。

　　“将军说笑了，在下只是一名医者。”她面色平静道。

　　图蒙眼神低垂，唇角一勾：“公主殿下自然是宅心仁厚，医者仁心。”

　　钟离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他的语气中除了调侃，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她分辨不出，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似乎不那么高兴。

　　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将军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行告辞。”语罢，她便转过身子抬脚离开。

　　“喂！”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钟离脚步又是一顿。

　　“可否告知我你的真实名字？”图蒙问道。

　　钟离背对着他，侧过头说：“将军既已知道我的身份，知晓了我的名字又有何干？”

　　说罢，她便再次提起了脚步。

　　未走两步，图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语声中带了些许的希冀与不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钟离觉得莫名其妙，她转过身子，看着他，耐心逐渐消失：“我与你数日前才刚见过面，我的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

　　听到她的回答，图蒙不由苦笑：“是啊，才刚见过。”

　　耐心消失殆尽，钟离转身离开，她没能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图蒙脸上的失望之色，以及，他失魂落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