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洛昭离

16、前尘事

　　上元节这一天晚上，钟离并没有与图蒙待很久，她很早就回了宫。

　　两人之间不止隔了六年的时光，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她找不到话题可与他说，虽然面上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打心底里不想与他再有过多牵扯。

　　她始终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图蒙的出现，又一次让钟离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寒冬。所以直到回到宫里之后，她的兴致都不是很高，与哥哥打了招呼便草草回到云起院睡下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都不是很安稳，又梦到了从前的点点滴滴。

　　这次的这个梦，很长很长……

　　——

　　那天本来是钟离的十二岁生辰，钟离与爷爷还怀着满心欢喜打算买生辰礼物，却得知诺兹与天裕之间的硝烟燃起来了。

　　这下爷孙俩便没了继续逛的兴致，他们不再逗留，直接往回走。

　　“爷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回家的路上，阿离紧张地问道。

　　老人看到阿离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慌，心下暗叹，果然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小丫头，这让他往后怎么能放心离去？

　　“阿离，战争残酷无情，说不准哪天我们就因战乱而死，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阿离拉着爷爷的手，担忧地问：“那爷爷，我们也要收拾东西走吗？”

　　老人低下头看着阿离，温和地问：“阿离想走吗？”

　　阿离摇摇头：“不，我不想离开这里。”

　　老人微微一笑，说：“那咱们就不走了。”

　　两人回到村子里之后才发现，原来并不只有他们知道了打仗的事，其他乡亲们也都在慌忙地收拾东西。

　　“林伯！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出大事了！”阿离跟爷爷前脚刚到家，陆母带着陆成后脚就来了。

　　“你说的大事是要打仗了吗？”老人不慌不忙地问。

　　陆母一愣，随即答道：“可不是嘛！您也知道了？现在大伙儿都收拾东西准备避难去呢！你们也赶紧准备吧！”

　　老人摆摆手，说：“我跟阿离就不走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腿脚不方便，干脆就不来回折腾了。”

　　“那怎么成！万一诺兹人打过来了，那您跟小钟离怎么办？”陆母连连说道，她很不赞成老人的打算。

　　“阿离你们不走吗？”陆成也问向阿离。

　　阿离低头抠着手指，闷闷地说：“嗯，我不想离开这里。”

　　陆成一下子就急了：“不行，你们千万不能留在这里，我听说诺兹人特别凶残，他们要是来了这儿，那你肯定活不了了！”

　　阿离没有说话。陆成急的脸都涨红了。

　　老人这时候安抚道：“阿成，你先别急，现在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我跟阿离也不会白白等死的。更何况咱们这里是在山中，没那么容易被找到。”

　　“可是……可是……万一他们打过来了呢？那……我也不走了！”陆成赌气道。

　　“是啊，那我们也不走了，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老一小留在这里吧，再说了，我们也不愿意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要是留下的话咱们多少还能有个照应。”陆母也点头道。

　　十二年前林伯一个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钟离来到这儿，这几年里也不知道他帮了大伙儿多少忙，给乡亲们看病从来都不收钱，现在大难临头，大家肯定都不忍心留他们祖孙俩单独在这儿。

　　老人听到陆母的话，也是一愣，随即他就连声推辞：“别别别，你们该走还是要走的，何况我跟阿离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儿的。”

　　“那你们要去哪儿？”陆母又问。

　　老人轻叹一声，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大夫，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别的做不了，不过治病疗伤还是可以的。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要是什么都不管的话，良心会过不去的。所以啊，我打算趁着现在还能动弹的时候，带着阿离去那几个遭了难的城镇看看，那里的老百姓啊，我能治几个算几个吧！”

　　听到老人这番话，陆母和陆成都不说话了。他们了解他，知道他是个好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想着老百姓们，不然大家伙儿也不会那么尊敬他。

　　阿离捏了捏老人的手，仰起头小声喊：“爷爷……”

　　老人温声问：“阿离，怎么了？”

　　“我愿意跟爷爷一起去，但是我……我有点怕……”阿离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老人揉了揉阿离的发髻，笑着说：“傻丫头，有爷爷在呢，怕什么！”

　　阿离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知道老人决心已定，陆母便不再多言，简单道过别之后就带着陆成离开了。倒是陆成临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这个地方相对来说较为封闭，这也是当初老人带着阿离来这里定居的原因。村子里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也就三四家，除了陆家一家三口之外，其他的还都是老人。也兴许是人少了，这里的生活仿佛也静了下来，即便战争极有可能很快就波及到这里，但就目前而言，人们的心反倒愈加平静。

　　已经决定了要去救人，这两天阿离就一直帮着爷爷整理药材。这天，阿离将最后一味药材打包好，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爷爷，诺兹人为什么要打仗啊？”

　　老人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打仗，如果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愿意到战场上去送死？我想，诺兹人也不例外。他们是游牧民族，靠放牧生活，但是今年冬天来得早，大雪压地，没有牧草，他们也就生活不了。恐怕他们是因为没有粮食过冬才不得不通过打仗来掠夺粮食。”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阿离年纪还小，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较简单，再加上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她的性子太过单纯。他本来不想让她这么早就知道人性到底有多险恶，但是他无法护她一辈子，总有一天她要自己面对这些事情，所以他现在不得不告诉阿离一些负面的东西。

　　于是他接着道：“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善良，也并非所有人会永远善良，是个人都会做错事。而且啊，人呐，一旦被权力、欲.望、金钱、野心或是其他东西蒙了眼，那他的错误就避免不了。就像打仗这种事情，老百姓们只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如若不是官府的命令，谁会知道打仗？谁会想到去打仗？”

　　听到这里，阿离又歪着头问：“那官府为什么要打仗呢？”

　　“至于官府为什么要打仗啊……”老人在椅子上坐下来，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不禁陷入了沉思。

　　“爷爷？”

　　“嗯？”老人回过神来，看到阿离疑惑的眼神，他摇摇头说：“那可就不好说了，可能是因为野心，也可能是因为权力，又或者是因为欲.望。不过，我想，真正为百姓着想的朝廷是不会轻易去打仗的。”

　　阿离听完这些话，还是有点似懂非懂的。权力、欲.望、金钱、野心，那是什么东西？好好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去要那些东西？不过她见爷爷一脸疲惫的样子，便乖乖地闭上嘴巴不再打扰。

　　老人坐在椅子上，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便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思索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坐直身子，将阿离唤过来，问道：“阿离啊，你可还记得你当初问我的问题？关于你父母，还有为何我姓林，你姓钟？”

　　阿离没想到爷爷现在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她刚懂事的时候曾问过爷爷这个问题，但当时爷爷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所以她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但爷爷现在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个了呢？

　　看出阿离的惊讶，老人接着说：“你母亲姓钟，你跟你母亲的姓。”

　　第一次听到母亲的事情，阿离不由瞪圆了眼睛，急切地问：“那……她叫什么？现在在哪里？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生活？”

　　老人轻叹一声，接着说：“她也有她的苦衷。本来当初她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曾交代过我，不要把事情告诉你，但我觉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你亲生父母的事情瞒着你。”

　　阿离屏着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人的思绪随着这个话题飞回了十几年前。

　　“你母亲叫钟羽如，你外公呢，当年与我是同窗，因此你母亲算是我的侄女。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她临终前不想让你受苦，便拜托我将你带走，于是，我带着你来了这里，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几年。”

　　“你还有个哥哥，叫萧术，现在在京城。他比你大四岁，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至于你爹……你可知当朝皇帝姓什么？”

　　“……姓萧！”阿离心下一惊，哥哥叫萧术，难道……？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见阿离的表情，心下便了然了。他点点头：“不错，你的确是他的女儿。”

　　阿离一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从小在山间村落长大，但现在却得知自己居然是皇帝的女儿，是当朝公主！

　　“阿离啊，我本不想让你搅进那滩浑水，但是我没得几年可活了，能陪着你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老人说着不由哽咽起来，如果不把阿离安置好，他怎么能放心地离去？

　　阿离的情绪随着爷爷的话由震惊转为哀伤，仿佛预料到什么，她抓起老人的手痛哭道：“爷爷，我不想你离开我，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老人用粗糙的手替阿离擦干眼泪，缓声说：“阿离，你清楚的，我不能一直都陪着你。你还有哥哥，你以后要是遇到困难了就去找你哥哥。”

　　阿离痛哭不止，泪水糊了满脸，她现在根本就听不进去爷爷的话，她不想知道父母是谁，也不在乎有没有哥哥，她只要爷爷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但是，人生呐！又何尝会那么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