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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涌,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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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霞光透过窗沿,斑斓了一片屋角,浓墨重彩的流光把天边染得绚丽多姿,映着木屋内两人清冷的面颊都温和了几分。
一青一白,淡若浮尘,对视间却只有回忆零零散散漫涌而来。
少时,他一袭蓝衣,嬉笑间便可将她逗乐。而她青衣冉冉,老是沉默,却也总因他而笑。
数年后,他白衣飘凌,尽是眉间傲然。而她青衣依旧,却也只剩下冷漠。
一声轻叹,白凤终究先开了口:“晓梦……”
“……”晓梦愣了愣,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人的声音了。十年光阴荏苒,再见面时,竟与从前再无半分相似,好像过往一切的亲密都是虚无。不想话至嘴边,自己开口时却也是那么的平淡如水:“想起来了?”
“是。”白凤淡然答道,没有丝毫的逃避。
晓梦听着白凤算是干脆的回答,却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为何不肯回天宗?”
“十年时光,你亦不再是从前的你。”白凤别过头去:“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晓梦面色微凝,气势突然变得迥然不同,竟横生出几分怒意:“我原以为阴阳家的术法只会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不想潜移默化中就连人的心都会被蚕食了去!师兄为了你,废了那条命倒也真是白费心机!”
此话一出,晓梦却猛然打住了,她竟从没发现一向看惯人情冷暖,善恶正邪的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愤慨的一天。道家之道,本不该强求,如今她自己却也生了这样几分心思,只道是修行还有所欠缺,然而面色却在思悟下已经重归平静。
白凤默默无声地听完了晓梦的话,那话中带着的指责他了然于心。但却话题一转,反而问道:“当年那个计划,你现在知道几分?”
思绪一顿,晓梦收敛了心神,随口一答:“七八分吧。”
“等你了解十分,也许你就不会有如此一言了。”白凤的眉间绕着一丝愁绪。小灵的那部分记忆随着封伤印而禁锢十年有余,如今骤然放出,融合起来竟是那么的痛苦。当他以一个成人的视角再度经历当年之事,却发现了其中不少以前未曾察觉到的绕绕弯弯。面色一冷,沉声而言:“你当真以为赤松子的那个印记只是为了保住我?”
晓梦沉默了,当年那事发生之时,她年仅八岁,自然是不知详情。而事后她闭关十年之久,再出红尘之时,赤松子早已过世多年,而当年的知情人也没有几人还活着了。即便后来她当上掌门,查阅卷宗,也再无发现其他痕迹。如今的天宗之内竟无一人还知晓当年与她一起入门,同样拥有极高天赋的灵衣二人了。
或许真的是被乌云遮去了光芒,迷了眼,失了神,晓梦心中只道罢了罢了。
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竟已缓和了几分,脸上也少了那份朝着外人时才有的冰冷,“你可找到了小衣?”
“正如你所言,阴阳术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我用了五年的时间也没能找到她。”白凤话里带着些许的沉重,却又突然生出一抹淡淡地笑意,右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胸口,眼神中闪过点点光彩,嘴角一扬:“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万叶飞花流?!”
“是桃木珠的灵力。”白凤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天。满天绿叶下的那抹飘然的紫色,以及万叶飞花流穿过自己之时所感受到的一丝细微灵力。
看着白凤嘴角微微扬起的样子,晓梦才恍惚间感觉到当年那人犹在,记忆深处蓝发蓝瞳的朝气少年竟与眼前之人的身影缓缓重合了。虽然时过境迁,外貌也已然不同,但他身上还是有着过往的痕迹。晓梦一时看得入神,却又突然垂眸撇过头去,半晌才道:“当年之言可还记得?”
“我会带回小衣的。”白凤很是肯定地答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次他不会再错过她了。
见白凤已然决定,晓梦再无多话可说,转身便准备离去。她来得目的已经达到,也不需要再在墨家的地方做过多的停留了。
“晓梦……”白凤骤然开口,却不是挽留。
“把若水取出来吧。”白凤难得认真,连唇边的气息都带着一分严肃:“我替赤松子养了它十几年也算是还了他那半条命了。”
“你想好了?”晓梦闪过一丝犹豫,虽然迟早是要取出来的,但她没想到白凤竟如此决绝,连一刻也等不下去。如今他身体才恢复,只怕还挡不了那反噬之力。
“我不喜欢我的身体里有着不属于我的东西。”白凤淡然解释道,声音却是无比的肯定。
见晓梦怔住愣神的样子,白凤伴着轻微的叹息,还是说出了最终那句她可能最不想听到的话来:“至此我便与天宗再无瓜葛。”
……
火红的晚霞染得天空如血一般,光亮中透着一分肃杀,暗淡中露着一缕危险。木廊远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就在刚才,墨家弟子匆匆来报,帝国的军队已经开始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搜索而来。为了不重蹈覆辙,墨家众人已纷纷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但之前在廊外的众人却没有走开。晓梦始终是个不定因素,他们必须有人盯着才行。波涛起伏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竟让空气都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宁静。
盗跖呆儿郎当地依靠在木栏之上,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着晓梦他们进去的房间瞥,一沓一沓地晃着腿,可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凑上前去向张良询问:“诶诶诶,子房,你说那些秦国的士兵不会是晓梦引来的吧?”
张良淡然摇头:“不像。虽说目前天宗与帝国之间的关系还在,但以晓梦傲然于世的心性,应该是不会故意透露出去的。”
“那她是怎么找过来的?”盗跖很是费解,这处山崖可以算是墨家在桑海最隐秘的据点也不为过了。秦军之前搜索数次都无功而返,但晓梦这次却来得恰如其分,不由得盗跖不多想几分。
张良低眸,陷入沉思。
盗跖又看了看一旁的盖聂,盖聂也黯然地摇了摇头。而另一侧流沙的二人更是连搭理一下的功夫都懒得给他,倒是逍遥子好似明白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盗跖开口问,逍遥子突然脸色一变,径直就朝着小木屋走去。众人皆不解,纷纷撇头看他。然而逍遥子的身形却骤然停在木屋门口。
这一不敲门,二不出声的样子,不禁让盗跖浮想联翩,难道逍遥先生也有听门缝的爱好不成?
海风澜澜,吹得逍遥子的灰衣道袍都冷了几分。蓦然间,雪霁白光一现,逍遥子竟直接劈开了木门。
“诶?”盗跖心下只道这样不太好吧,却被房间里骤然迸射出的一道蓝光给迷了眼,慌忙用手一挡。
不过这道蓝光来得快,去得也快,顿时间便消失于无形之中。盗跖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如果不是这刺痛感依然在,他几乎都要以为那道蓝光是他自己的幻觉了。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原本淡然立在木屋门口的逍遥子脸上怒气十足。
“我道天宗真想脱尘绝世,不想竟干出如此卑鄙之事!”
盗跖听着逍遥子怒意横生的指责,只觉得一阵心猿意马。之前逍遥子被晓梦怼成那样,也还是一副大师风范的稳如泰山。但现在却不仅火冒三丈,还这么的出言无状。这倒是让盗跖十分好奇屋内发生了什么。脚底抹油,一个闪身便站到了逍遥子旁边,盗跖想着如果真的看到了什么,帮逍遥子壮壮气势也好。
不过可惜,盗跖摇头晃脑地看了屋内半天,却也没有察觉出半点异常。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人还是那两个人。
晓梦面不改色,对逍遥子的指责之声一副充耳不闻的淡定。而她身后的白凤除了脸色又白了几分外,也是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这下倒是让盗跖看不明白了,面色有几分尴尬,回头便想看向张良,却发现之前廊外的几人竟眨眼间都站到了自己旁边。
盗跖嘴角愣愣地抽了两下,原来有好奇心的不止他一个啊。不过现在他们倒是可以陪他一起尴尬了。正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之时,一旁的逍遥子却还是顶着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继续怒目而道:“以灵养珠,亏你们天宗做得出来!”
周围众人皆是一愣,显然不知道逍遥子所说为何。因为在他们来到房门口之前,那道蓝光便已经完全消失了,而此前的情形却也只有逍遥子一人看见而已。
“不比你们人宗,连两颗珠子都管不住。”晓梦嗤笑,虽然她也不认同这个方法,但是毕竟是她师兄的决定,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弥补罢了。而人宗现在的情况,怕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故而有此一言。
“我今天非要替道家清理门户不可!”一贯退让作风的逍遥子竟率先执剑在手,雪霁剑刃浮躁而震,已然是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他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天人之别了。天宗门下竟发生以生灵之魄供养灵珠的龌蹉之事,不仅让人心寒,更是严重违背了道家教义。
“要清理门户,还轮不着你逍遥子来!”晓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虽说当年那个计划她并没有参与半分,但是她现在也完全不想解释。道家之内,天人两宗之间,迟早有一战。就算是现在开打,她也绝不在乎。
“两位……请听子房一言。”张良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得不打断这两人的对话。再这么说下去,非得真的打起来不可。“如今秦王苛政,诸子百家颤颤巍巍,朝不保夕。天人两宗,同归道家,又何必在此时动手,伤人害已?”
逍遥子一愣,心下已然明白张良在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动手。
“儒家不是一向信奉不轻言君主过错的吗?现在倒开始分析起天下局势来了,连你们孔老夫子的话都不听了吗?”晓梦却不退反进,将了张良一军。
“《孟子·尽心下》中教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今日子房所言也不全然违背儒家教义。”张良徐徐应答,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这人倒是看得透彻。”晓梦突然从容一笑,答得不知所然,却颇有几分满意的姿态。
“多谢晓梦前辈谬赞。”别人或许不懂,但张良却心知肚明的跟着晓梦打着哑迷。
“今日我可以不动手,”晓梦顺势应了张良的话,朝着房外走去,“但不论天下局势如何,天人之约,终不可止!”
一旁的逍遥子听了张良与晓梦的这阵对话,脑中的怒火早已冲散,思维转而清晰起来,回忆起之前的一幕幕,顿然醒悟,原来赤松子给白凤定下封伤印居然是为了护住那颗灵珠?而以晓梦的岁数来看,当年应该是没有参与此事的。
逍遥子一阵理亏,只能冷眼旁观晓梦从自己身侧走过,终没有再说什么,手一垂,雪霁重新入鞘。现下的局势堪忧,还容不得他们这样。
不过他们两个不乱来,不代表所有的人不乱来。赤练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儒家道家什么的,她都不在乎,不过她倒是真的对发生了什么事感到好奇。趁着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两人快打起来的人身上,她悄然进屋走向了白凤。
眼眸荡漾,波澜起伏,红唇轻启,如梦如幻,妖娆地撩拨着人的心弦:“白凤……”
侧身靠在房柱边的白凤蓦然抬头,却眼神正对上了赤练的眸子,顿时便反应了过来,居然是火魅术。
若是平时他还真不怕赤练这招,只是现下他重伤初愈,又刚受取珠反噬之力的冲击,自然是抵挡不了火魅术的,而赤练也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如此有把握的进来。
不过情况却还是出乎了赤练的意料,即使发现自己在使用火魅术读取记忆,白凤却也没闪没避,反而唇边还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赤练心中暗道不好,刚想收招,却还是被骤然反冲的火魅术给伤到了。再加上之前被晓梦微微伤了一分元气,这一下的痛苦硬让她自己身影微颤,面色变得一阵难过。
白凤冷哼一声,示意她自作自受。
“你!”赤练细眉紧蹙,俏脸一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不料刚想动手揍人,却被一阵从身后传来的悠远之声给打断了思绪,外面的人显然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晓梦青衣飘然,立于廊外,朝着赤练悄然开口:“想问的话还是问我吧。现在他已经不是天宗的人了,我自不会让天宗的秘密有机会从他口中泄露。任意强行读取记忆的术法都会被反弹,而他若有一天想开口说出来,也必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此咒名为天机不可泄,效果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