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沉央》宴格

3、第三章

　　她爹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眼神里有抹复杂的情绪。
　　玉七伸着两只前爪，腾在她爹膝上，久不见她爹老人家开尊口，想着是不是睡得太久睡迷糊了。
　　她爹略皱眉沉默，似在做着什么思想挣扎，半晌，肃然问道：“你叫啥名儿啊？”
　　玉七脚底打滑，一头栽了下去，扶着地，玉七觉得她爹果然睡迷糊了，她的名字不正正是她爹老人家亲自取的吗？。
　　“爷爷，姑姑的大名叫玉玲珑，不过阿爹阿娘和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六舅舅，”长笙长舒一口气道：“还有我，给姑姑取了个顺溜的小名，”胖乎乎的小手将栽倒在地的玉七拦腰一抱，放在她爹膝上，“叫玉七！”
　　她爹恍然状，再一皱眉沉默，半晌，肃然道“嗯。”
　　玉七刚稳便的爪子一滑，一头又栽了下去。
　　她记得三哥玉川带回来的凡间的话本子里有不少父女相认的桥段，无不是痛哭流涕，掩面遮泪，诉一番父女亲情，然后做父亲的不论身家多少，都会相赠几件物什，聊表补偿之意。平日没跟着长笙疯闹闯祸时，她常常同这个侄儿排演父女相认的戏码。按照长笙的说法，虽然玉七和她爹不是话本子里失散多年的父女，但她爹睡了这么久，和戏文里失散多年也差不多，只等她爹一转醒定是声泪俱下，喊着心肝宝贝这些年为父只顾睡觉没有尽到父亲职责云云，接下来便是伸着狐狸爪接着她爹给的宝贝就行。
　　她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疑惑道：“小七这是脚底抹油了？”
　　玉七一翻肚皮，嗷呜一声爬起来，长笙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方罗帕，一边擦着玉七的爪子，一边对着床上的狐帝干笑道：“没有，没有，顶多是在小厨房偷吃了点儿我阿娘做得白油糕！嘿嘿！”
　　玉七愣了愣，又嗷呜一声栽倒下去。
　　虽说狐帝没给个鼻涕横流眼泪齐飞的相认场面，但玉七觉得，她爹堂堂男儿，长得又是英明神武俊俏中透着一丝粗狂的模样，若真是像长笙那小子说的鼻涕眼泪糊一脸，呼天抢地的大呼小叫，这不是跟长笙平日挨了他娘的揍满屋子求饶打滚一个模样了嘛，那真是大大的折损了她爹作为扶摇山狐帝的威严。
　　后来的日子，玉七觉得狐帝委实是个慈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狐狸洞的吃食都是她爹亲自下厨，难得的是她爹的厨艺一直保持着出奇难吃的水准，按照大嫂的教导，万万年里玉七她爹下厨的次数用一个狐狸爪数指头都用不完，她作为女儿，切不可辜负她爹的一片父女情谊。
　　为了全她爹的父女情谊，尽管唇间留臭齿间泛苦，她仍是每日将盘子沿都舔得一干二净。那时候她整日整日的不敢说话，因为一开口，必得把对面的人熏得白眼直翻四脚朝天，更有甚者捂着胸口在门槛狂吐不止，后来她六哥玉衍抛弃青狼族喜爱食蒜的二公主，多半是那时留下的阴影。
　　这种日子在长笙插着小肥腰强烈抗议并以绝食威胁之下才得以结束。
　　再后来玉七终于化成人形，大嫂常在人前说她与她绝色倾城的娘亲有那么点不相伯仲的意思。不知是老天爷太眷顾还是一时没留意给玉七编错了话本子，彼时三万岁，玉七她爹竟推算出她有飞升上仙的雷劫，她爹大喜，觉得自家女儿定是上辈子积了不少福德，如今这般狗屁不通的情形下还能走上一个大大的狗屎运，真真是应了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玉七就不如她爹那般乐观，她走了狗屎运不假，于术法道义上狗屁不通更是不假，飞升上仙的雷劫就更更是不能假了，届时一个惊雷还不把她细弱的小身板劈得渣渣都不剩，她做了两万年的走兽，做人做仙实际算来不过万把年，就要英年早逝了。
　　从前玉七觉得她爹是个慈父，没想到她大哥更是个慈祥的好大哥，那雷劫没把玉七劈成煤渣，倒是把替她挡雷劫的大哥劈得躺了足足月余才能下床。
　　得了上仙的玉七看着银光闪闪的元神只觉得心满意足今生足矣，没想到老天爷非但没有给她改了话本子，竟在六万岁那年给她安了个飞升上神的天劫。古往今来，非大造化大功德之神仙不得飞升上神，许多人青丝熬成白雪也不得其位，她想着许是老天爷发现让她飞升上仙就是手滑造成的一个错误，今次便要一个晴天霹雳彻底了结了她的小命。
　　犹记得那天的扶摇山，莺飞草长，碧玉妆成，烟柳觳皱，彼时的玉七正在一棵歪脖树下哼着曲儿嗑着瓜子儿，闲看她三哥玉川带回来的话本子，忽闻晴空里响彻一声惊雷，震得她手中的瓜子散落一地，幸得这些年别的不济逃跑溜烟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还未稳下心神，眼风里瞥见那颗歪脖子树已能直接搬回小厨房做炭火用，那惊雷却像是长了眼睛跟在玉七屁股后头，大有不把她劈成厨间炭火誓不罢休之意。
　　玉七的脚风在扶摇山上数第二当没人敢认第一，奈何天雷威威，她却体力有限，心想着完了完了，今次就要葬身在这山坳旮沓了，只是劈成黑糊糊的模样委实死得丑了点。差点变成焦炭之际，她英明神武慈祥福瑞的老爹及时赶到，堪堪是用自身修为为她挡了这晴天霹雳，至此，玉七从银光闪闪的上仙变成了金光闪闪的上神。
　　玉七她爹平生有两样爱好，且在这两方面造诣颇深，一样是武力，一样是花草，传闻她爹曾打遍五荒四海都少有对手，玉七的几位哥哥也是深得狐帝教诲，皆是神仙界里一等一的好手，偏偏到了玉七这里，花花草草养的倒是不错，术法修为嘛，用她爹的话说，玉七要么是遗传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她阿娘度修为时把玉七的脑子烧坏了。
　　玉七顶着上神的尊号已有万年，她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和玉七的六位哥哥已然十分用心教导仍不能教会她什么本事，将来必会吃亏，是以特特跑上九重天，替玉七寻了位厉害的师傅，九重天三十三天沉央宫里的重烨神君。
　　扶摇山中逍遥恣意的小日子就要离弃自己了，如何不叫她心生凄凉呢？
　　后来在沉央宫里待的无聊，长笙翻墙进来看她，说起狐帝费了大力气花了大人情替她拜师之事，彼时她还在为了自己不争气让老父操碎心之事心怀愧疚。
　　长笙豪饮一口茶水，尤不经意的说道：“爷爷他老人家其实是因为，”吃一口白油糕，含在嘴中咕哝道：“实在受不了姑姑在外闯祸，每每打架还屡输不赢，委实觉得丢脸且头疼，想着重烨帝君多年前欠了他一个人情，以此要挟他收你为徒，爷爷就能过几日清净日子，”咕噜噜再饮一口茶，接着道：“起初重烨帝君是不答应的，可爷爷死皮赖脸在沉央宫里磨了好久，最后还是重烨帝君身边的朝雾仙君实在看不下去才答应去游说游说。”
　　待长笙吃饱喝足，说完最后一个字，忽听得一声脆响，低头一看，玉七手中的竭色玉石茶杯已碎裂成几片，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一派云淡风轻。
　　长笙轻咳一声，倏地起身，一阵清风吹过，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余音：“我想起来昨日答应了位姑娘的邀约，我就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