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沉央》宴格

2、第二章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蜿蜒曲折的山脚下，层层攀援荼靡花开。
　　惊堂木一拍，竹椅板凳连成排，瓜子花生果盘分发各家，扶摇山每月初一的说书便由青衫灰衣的三桑先生在山脚的歪脖子枣树下开始了：
　　五荒之外，六合接壤，有神山隐于浩渺仙泽之内，此山名唤扶摇，是天上地下唯一堪比西方梵境的仙乡福地，上古神砥神狐族隐居在此。
　　狐狸在神仙界里位分不高，然神狐族除外，神狐一族生而为神，曾为北荒一方君主，随天帝征战四方，后天地大统，神狐族将政权交于天帝便隐居在这扶摇山中。
　　四时有替，日月有换，扶摇山的海子潮汐涨落，远山连绵跌宕，山间的荼蘼花常开不败。据天族典籍记载，扶摇山乃是神狐始祖用毕生修为在五荒六合接壤之地筑起层层仙障，又取来西方凡境的土壤培植名花异草，亲自开山拓土创了这么一座仙山，是神仙界里令人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
　　扶摇山聚五荒灵气，仙泽深厚，就连山脚下的一棵三桑树，正正是不才的在下，汲取天地灵气，历经三千年也从一个摇晃脑袋的小树苗练化成了一个英俊潇洒面貌不凡的美貌男仙。
　　可咱这一代狐帝玉玄帝君的幺女玉玲珑，人称玉七殿下的扶摇山仙姬，虽有狐帝和六位哥哥亲自教导，外加一位外甥玉长笙殿下陪读陪练身兼书童，然玉七殿下七万年里仍是术法不精道法不通......

　　繁星随清风逐皓月，银川树挂着发光的萤火虫，丝丝条条坠在祝余花围着的一弯海子里。青色花瓣白色蕊，柔柔月光下透着莹莹的光，花香逐着清风而来，海子里的鳙鳙鱼嗅着花香结成群跳跃在水面上，不停抖动着身上的鳞片，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闪耀。
　　鳙鳙鱼嗜睡，白天里总沉在海子底下睡懒觉，只有每月十五月圆，祝余花开，靠着馥郁的花香才能引出沉睡的鳙鳙鱼，方见得此番奇景。
　　玉七坐在海子边的一方黑色岩石上，数着一条一条从眼前跃过的鳙鳙鱼，正数到第三百八十七条，脚下没留神从岩石上咕噜一声，正正摔了个趴着的姿势，她一时没想起凡间管这种摔倒的姿势叫什么来着，哦，狗吃屎！
　　吐了两口嘴里的泥巴，拍了拍裙摆，玉七心下感叹，下次得换个位置选石头了，这方黑色岩石几百年来深得她青睐，以致石面都被她的屁股打磨得煞是滑溜，这算不算她爹说的自食其果？
　　玉七转身，看着海子里，刚才数到第几条来着？
　　纠结一番，算了，反正从未数清过。
　　幽幽的星光交织着柔缓的月光，有一丝清冷意味在其中，恍若玉七此刻的心境，孤独中透着一抹凄凉。
　　为何凄凉？
　　说起来，玉七长到今日已有七万岁，这年岁算不得高龄，但她已然是个上神阶品，比之差不多年岁的玉长笙还要高上一个品阶。
　　神仙界里但凡位列上神的神仙，修为品行皆是受人推崇且位高权重，加之神狐族对外一向以高洁雅士又不失上古战神后代风范的世外隐士自居，是以自己这个上神的名头甚是好用，每每同她那个一起长大的外甥闯了祸事便由后者背锅，她再端出上神的派头假意训诫一番，唬对方一唬，实在不行便说出长笙他爹也就是她大哥，或者二哥三哥的名号，镇对方一镇。
　　为什么是这三位哥哥呢？玉七的四哥五哥闲散云游在外，不大出名，报出名号对方也不知道是谁，六哥则是个风流公子，桃花债可谓债台高筑，六合五荒四海并魔族妖族凡界都有不少女债主，她与长笙幼时喜爱玩闹，上树摸鸟下海捉鱼，打个架偷个果子诸如此类不在话下。
　　有一回，姑侄二人瞧着山下青狼族豢养的一只当扈鸟白头红身模样俏丽，叫声似黄莺婉转，觉得甚有意思，便想着溜进去将这当扈鸟瞧个仔细，摸一摸那身火红的羽毛。为了不闹出什么惊动，玉七特意从小厨房拿了几个白面馒头，想着投喂吃食套套近乎，近身应是不难，谁知这当扈鸟本是以海鱼为食，且不知是不是当日在小厨房拿的馒头不大干净，这当扈鸟吃后当场失了声，再然后双腿一等，直接归了西。
　　更糟的是，这头当扈鸟好巧不巧正是青狼族模样最妖娆，性子最泼辣的二公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罢谷山猎来的，又好巧不巧准备逃之夭夭的姑侄二人被抓了个正着，那时玉七少经世情并不知道桃花债的厉害，未作思量便搬出了她那倒霉催的六哥玉衍的名号，再好巧不巧这青狼族二公主正正是她六哥的一笔桃花债，且这笔桃花债欠的委实过重了些。
　　据当时青狼族二公主声嘶力竭，鼻孔和眼睛张得如铜铃般大，插着腰颤着手指椎心泣血讲述了玉七的六哥是如何撩拨了这位公主的一颗芳心，之后又是如何诸多借口弃她而去，她是如何伤情又是何等痛恨这等登徒浪子的，一阵阵唾沫口水来来回回将玉七和长笙的小脸水洗了好几遍。
　　那时长笙同她一道被这位二公主用麻绳困了个结结实实，虽是几番挣扎也未能逃脱，长笙带着隐隐的哭腔语气颇为无奈道：“六舅舅的口味也太重了，此等悍妇真是.....真是.....”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六哥的口味重不重一事尚需商榷，不过那位公主当日的口臭倒真是不小。后来玉七同她六哥说起此事，她六哥手中摇着的折扇一顿，拿扇的手颤了几颤，这才道出离开青狼族二公主的真实缘由，乃是因这位公主模样虽是一等一的好，可有个习惯就是让人受不了，那就是喜爱吃大蒜。
　　后来玉七和长笙再不敢在人前尤其女子面前提起玉衍的名号，若是听人问起，定是要坚决否认与他相识。
　　夜半子时，晚风转凉，有些上头，吹得玉七混沌的脑袋有些清醒。
　　鳙鳙鱼煽动起的月光渐渐转沉，银川树上的萤火虫也变了瞌睡虫，祝余花的花香倒是愈发浓烈。玉七掰着手指头回数到七万年前。
　　据他爱八卦的三哥玉川编撰的《扶摇山地质奇事野传之神狐族八卦记事》记载，七万年前，扶摇山一夜间天地变色，草木枯崔，那时阿娘正怀了她，遭逢此劫短了不少吃食，虽然有阿爹四处搜寻野菜野果，但阿娘还是常常忍饥挨饿，是以，她出生时就是一条皱皱巴巴，毫无气息的杂毛狐狸。
　　玉七她娘抱着没了气息的娃娃，悲恸自责，本就难产之下竟度了玉七毕生修为，最终力竭而亡。
　　玉七他爹因为她娘的死伤情，在狐狸洞里同她阿娘的寝室中沉睡过去，这一睡便是两万年。
　　初初的两万年，玉七的大嫂也就是长笙的娘嫂代母职将玉七教养在身边。整整两万年里，她都无法化成人形，只一身杂毛慢慢变化成一身白毛，除此以外，她与其他的四脚走兽并无差异。
　　长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常常带了还是狐狸身的她满山林子的打鸟上树，长笙他娘不忙时便捉贼似的与长笙在扶摇山上斗智斗勇，每次都以长笙吃一顿鞭子告终。
　　后来玉七她爹醒来，初见她这只白狐狸还以为是长笙养的灵宠。
　　长笙伸出肉肉的小胖手将她拦腰一抱，横在她爹床前，奶声奶气道：“爷爷，这是您女儿，我的小姑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