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正确的治疗技巧》竹外桃花87枝

15、活着

　　“对了，我带了，带了一些随身的药，可以做简单的缝合和包扎，要，要吗？还有麻药。”被小花皮放下来的研究员大喘气着说。
　　鸿信俯下身去清点他之前藏在这里的部分物资，食物和水的量都不多，实验室里是配额制的，漫不经心地答:“用。他娇生惯养，怕疼。”
　　“好，好的。”
　　打了麻药之后，周森锦便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治疗结束的时候，天边已经隐约有了一抹白，周森锦重新被提溜着回到白虎身上。或是是因为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累赘，一直露出乖巧懂事的模样。
　　白虎驮着他款款走出工厂的大门，墨绿色的山林此时被勾勒出一道灿烂的金边，天地之间都被染上温暖的色彩。
　　鸿信对着正在发愣的青年，低笑了两声，周森锦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身来嗔怪地看着他。
　　鸿信看着远方，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欢迎来到另一个地狱。”
　　太阳当头的时候，鸿信一行终于从荒郊来到了公路上，街道上零星游荡的尸骸，那些腐败的气息让周森锦胃里开始一绞一绞地犯恶心，吐出一口棕黄色的液体来。
　　那两名研究员是兄弟，鸿信和那个自我介绍说叫高雨弥的健壮些的研究员同时瞥了一眼，并未多言。
　　弟弟高雨意倒是也皱了皱眉头，有些恶心地往高雨弥后面躲了躲：“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是我还是第一次没有隔着隔离墙遇到活死人……”
　　“这里还是远郊，数量不大，我们别发出太大动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鸿信等着周森锦吐完了，才满不在乎把周森锦背起来，让自己的精神体去前面探路，鸿信在实验室里是夜班，只负责监管和数据记录，不知道实验是怎么进行，但他能偷偷看到一部分的实验记录，执勤的时候也看到很多身形变得不太正常的实验体，周森锦的呕吐或许也是因为副作用，不过周森锦的外形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保持得很好，没有出现皮肤的溃烂，牙齿的变形，过分的水肿，这具身体的皮肤带着一点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四肢也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很纤细，一口白牙码的整整齐齐，好看得让人觉的这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而不是一个士兵。
　　周森锦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他仿佛对一切都感觉到好奇，那两个研究员不敢问，但周森锦并没有什么害怕鸿信的意思，他趴在鸿信背上，有些好奇地问:“你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药物副作用？你们拿自己做实验的吗？还是怀孕了？我们现在已经缺人缺到你这么大肚子也要上战场了吗？万一要生了怎么办啊？”
　　鸿信有些倦，懒得开口解释，于是偏头给了周森锦一个自行想象的眼神，周森锦却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怪不好意思的，他嘴角还带着一点酸臭的味道，匆忙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才把脑袋埋在鸿信肩膀的衣服里。
　　白虎这会卸下了背上脆弱的小家伙，浑身的筋肉似乎都膨胀了一些，像一支箭一样冲在前面，利爪撕开像豆腐一样高度腐败的皮肉，把那些游荡的尸骸的尸首分离，有些剩下半截身子的，还在地上用手指爬着向他们靠近。
　　腐败的手指接触到被晒得滚烫的柏油马路，甚至有点在烤肉的感觉。
　　鸿信感觉到背后的呼吸有些混乱，在高速的收费站口停下来，问他：“7486，你怎么了？”
　　“我…没事…”周森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肚子里似乎隐隐地发疼，吐过的胃里饿得发慌。为了分散那种不适，周森锦语气轻松地和鸿信说起话来：“老大，你说…他们还是人吗？”
　　青年大概是为了回避其它两个研究员，所以没有叫他上尉，也没有叫他名字，但鸿信听到他喊老大，怎么听都觉的心里不舒坦，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周森锦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这位哨兵不高兴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道歉:“抱歉，你也很累了吧？我就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所以忍不住有点话痨，你别搭理我就行了。”
　　一整天的急行军，两个研究员的速度已经不如一开始的速度，只有鸿信背着个人，一路上清理道路，这时还显得游刃有余。
　　但也只是显得而已。
　　周森锦感觉得到男人已经非常疲惫了，彻夜不眠，带着他翻山越岭，今天又是一天，精神始终高度紧绷着，男人的脚步有时候会突然地顿一下，周森锦知道那是因为膝盖弯发酸发软，不得不停一下站稳。
　　就在周森锦以为鸿信不会再理他的时候，鸿信却突然开了口：“你觉的他们还有一点人的样子吗？”
　　“嗯？”周森锦愣了一秒才意识到鸿信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才开始说。
　　“是不是同类这种事情，是靠什么东西来判断的呢？”
　　“外观吗？很多人喜欢这样。”
　　“因为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是白皮肤的，所以白皮肤的才是同类，黑皮肤的就可以赶尽杀绝。因为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是有手有脚的，所以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畸形的就会受到排斥，被看不起。”
　　“可是我觉的不是这样的。所谓人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周森锦看着远处一个少了一条腿的矮小的少女活死人——那个少女还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尽管那条裙子，已经几乎要被染成红黑色了。
　　“她本来和我们一样，只是因为被病毒感染了，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吧？”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作为人的理性的意识和思维，只会一味地接近活物，然后像一只野兽一样地撕咬是吧？所以我们判断，她已经不是人，然后对他们下判决对吧？”
　　“可是万一有呢？万一她还有人的意识和思维，知道自己正在做出什么样的行为，知道自己变得这样丑陋不堪，可是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呢？被迫像野兽一样活着呢？”
　　鸿信顺着周森锦的目光看过去，他不能够去细想周森锦的问题，因为这种设想会让他在动手的时候多0.1秒的犹豫，而这种犹豫，可能会害死他自己。
　　他在青年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背上的人嗷地叫唤了一声。这才满意地回答他：“如果一个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活得没有作为人的尊严与骄矜，没有我们人类自以为高于其它生物的那部分理性和克制存在的话，那他就不配做一个人。”
　　“这不也是你不愿意作为实验体活着的原因么？”
　　“能问出刚刚那样的问题的生物，才是人，这样才叫做活着。”
　　“所以你尽管对我不满吧。我承认我没有尊重他们的意愿，就结束了他们的活动能力。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丧失了行动的自控能力，我希望有人能杀了我。”
　　“不管怎样，我希望在我还能动的最后一刻，都是作为人活着，作为人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