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梦话》山鬼855

1、金玉记

　　金玉记

　　徽州金世龄，字寿亭，书香世家，少好学，性温恭。昭化六年中进士，授并州知府。任间魏相表亲仗权滋事，强占民女，以致人命。魏相私函世龄，愿以财相抵。世龄不听，依法论斩。魏相深恨之。
　　世龄性喜诗词，常做文章自娱，又工书画，两京士人亦多传看，称之。魏党构世龄诗中“稚子何为，明珠蒙尘（我编的）”一句有暗讽皇帝年幼之意。贬知沧州。沧州僻远，然民风淳朴，多有美景。世龄常携友游历山水，抒怀吟诗，亦得趣也。然终意难平。
　　玉湖生，不知籍贯，不知表字，沧山一奇人也。性噬酒，常酒后做赋，洋洋洒洒竟千言，时人叹服不已。又喜游历，尝著《玉湖生游记》一书，详记所过之处，名山大川尽倾于笔端。世龄慕之，寻访。两人一见如故，互为倾服，遂成挚交密友。
　　世龄郁结于心，常黯然独饮。玉湖生劝止，“何不寄意于山水之间矣？”世龄已醉，怅然曰，“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汤显祖）”玉湖生不言，又曰，“吾羡汝甚矣！无拘无束，与天地为友，交万物生灵。吾身陷樊笼，东海亦不得见，憾矣。他日玉兄可作陪乎？”玉湖生诺之。
　　世龄尝做诗词教歌姬唱之，玉湖生闻后，赞叹不已，又曰，“何不写于戏中，使众闻之？”时南方戏曲渐盛，优伶亦多。世龄深纳其言，做《折梅寄》，竟博得盛赞，市井亦争相传唱。世龄大喜，又做《梨上雪》《秋山雁》，亦大行之。世龄胸怀渐抒，一扫颓废之意。玉湖生亦喜。
　　翰林院侍讲裴陵赏世龄文采，常书信往来。朝中风向渐变，魏党渐弱。裴尝私白世龄，有意提他回京，又言“汝既有惊世之才，何让明珠蒙尘？”世龄意动，但犹有顾虑。玉湖生慰之，“汝有才德，又怀大志，既裴翰林有意提拔，何不一涤浊世？当去。”
　　昭化十一年，魏党尽除，帝念世龄之才，召还，任鸿胪寺卿，又给宅邸，以示看重。世龄躬身案牍，一丝不苟，政绩斐然，不日擢升太子侍讲。先年与玉湖生通信如常，叙山川奇闻。后渐疏，以远游，不以奇也，后竟无。遍寻不得。
　　昭化四十六年，烨帝驾崩，世龄大痛，大病一场。病愈，上书乞骸骨，新帝极留之，固请辞，乃准。世龄携《玉湖生游记》及二子三子之东海之滨，未至，世龄咳血卧床不得起。世龄自知命不久矣，谓二三子曰，“吾尝与一挚友相约东海，然久失音信，不得寻矣。故吾孤身赴约，不料仍践诺矣。深愧矣。及吾死后，洒吾骨灰于东海。”乃卒。
　　二子大哭，履其遗言。又依父言遍寻玉湖生，不得，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