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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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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之禹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时,各组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当他站在会议室的门口,看到会议室里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下一步工作的人们时,忽然觉得胸口的怒意像被当头盖上,闷在心头,无法发泄。
这群满怀期待的工程师们尚不知接下来他要宣布的东西将会夺去他们所有的希望。
“马总,你回来了?”莫识君首先发现马之禹站在门口,想冲上去问,却被马之禹身后的侯海平以目光制止。
莫识君的热情被醍醐的冷水浇得清醒了些,他仔细瞅了瞅马之禹,发现从他的脸色看的确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怎……怎么?”莫识君有些摸不着头脑,尽管他们此前的确没有研制雷达外罩的经验,但最后的成品确然没有任何道理会令合作方不满。
会议室里也静下来了,马之禹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他提着公文包走进来,脚步也更加沉重。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焦急地问:“马总,怎么了,Y国不满意咱们的雷达外罩么?”
与侯海平对视一眼,马之禹摇摇头:“不……比这更糟。”
会议室里的人更慌了,也更懵了。马之禹开口想讲,又讲不出口。
最终还是侯海平接过了话:“合作方对我们的雷达外罩很满意,但还是要终止合作。”
真是一句充满矛盾的话!
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像一记重磅炸弹毫不留情面地在人群中炸开,消息之沉重竟然让会议室里出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萧逢纪率先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马之禹,又看看侯海平。马之禹点了点头,默认了侯海平的话。
“为什么满意还要变卦?”
“受到西方某大国的阻拦。”马之禹机械地重复着多次争取后得到的答复。
人们终于清醒,脸上首先浮现出愤怒,然后是不甘,接着是可笑,最终只留下心酸。
侯海平别过头,不忍看到他们近乎绝望的神情。
数年如一日的期盼,数年如一日的心血,曾经从遥不可及变为触手可及的梦想如今又重新遥不可及,但这一切却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而是因为如此可笑又可悲的不可控因素。
泱泱大国,竟如此被欺负和瞧不起。
马之禹再也无法忍住,他拍着桌子站起来,眼圈已经泛红:“我们就是要立下军令状!只要我们下决心在国内做的话,我们一定拼命也要拿下这架‘争气机’来!”
“对,既然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就偏要做出来,偏要告诉他们,我们可以!”
“下个月Y国就要把AR-87送来了,”马之禹看着这些勇于挑战的人们,声音不自觉也柔和了一些,“都去迎接吧。”
825工作室的人几乎都出来了,比起平日,他们都刻意整理了自己的外表,看起来齐整又精神。他们正在等待Y国送来的AR-87。
根据协议,由E国提供的运输机AR-87作为预警机搭载平台送往Y国安装Y国的机载预警雷达和指挥自动化系统,Y国已经完成安装,因合作终止,就把这架用作仿真模拟机的AR-87送了回来。
作为远程大型运输机的AR-87载重质量高、内部空间大,是载机的最好选择。但由于目前我国还没有能力自行生产大型运输机,莫识君们对这种飞机没有任何技术储备。他们不仅没有AR-87完整的图纸资料和随机的技术文件,甚至在这一天之前,身为总负责人的马之禹和资历老、经验丰富的侯海平都不曾见过这架飞机。
当这架胖鸟靠近了之后,人们才发现新的问题——没有大的牵引车和合适的牵引杆,改装的拖车也不能用。起落架减震器的负重已经到达极限,为避免拖拽过程中的震动引起起落架断裂而导致飞机损毁,侯海平紧急叫停。
他弯腰爬到飞机底下,拿手伸进去一摸,才松了一口气般:“万幸万幸,还没有压上。”
但也就差那么两三厘米,而跑道是不平的,路面之间有接缝,运输机又这么重,从停机地点到厂房只有短短一公里,竟然没人敢去上去开车。
侯海平点了资历最老的一位:“您去,出任何问题都有我担着。”
飞机一丁点一丁点地往前挪动,人们用最缓慢的速度和尽可能轻的力度拖着它向前。侯海平跟在飞机的屁股后面,只觉得双腿发软,脚步都是虚的,明明踏的是水泥地,却好像每一步都陷进云里。
他知道,事实上他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这架沉重的飞机,已经是如同救命稻草的最后希望。
终于在天黑之前把这个大家伙送进了厂房,厂房的铁门向下关上了,将暮色与繁星拦在外头,而里头则被大灯照得四面通明。负责改装设计的科研人员早已等候多时,迫不及待地开始测量各种数据,了解飞机的结构。
莫识君随侯海平进了机舱,看到的景象却并不如他们所想。
机舱内一片混乱,到处是零落的管路、线缆,能拆的都拆完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出任何成品、也没有一张图纸。
两人一语不发地走下了AR-87,一向沉稳的侯海平也变了脸色,怒极反笑:“好、好,我们的好合作方,该拆的都拆了,处理得真是干净。”
那些委屈、心酸、怒火、不甘夹杂着曾经的期盼、渴望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所奋斗的种种艰难、所攻关的种种欣喜一齐汇聚,侯海平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放下,最终,他只是轻轻摸了摸这个白色的大家伙,被阳光曝晒得滚烫的金属外壳已经冷却下来,但仍有粗糙的尘土颗粒。
侯海平慢慢地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科研人员们望着这架几乎只剩下驱壳了的大鸟,有一种茫然的无力感。
莫识君从前一直觉得,一切都会实现的,并且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为此,侯海平还曾经取笑他:“小莫是年轻人,看什么都干劲十足。”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身为这个特殊时代的军工人,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侯海平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他的肩膀微塌,像一个经受挫折的少年,又像一个历经风雨的暮者。
莫识君望着他拖着有些佝偻的身子慢慢步出了AR-87遮天蔽日的影子,头一次感觉自己要走的这条路原来是这样漫长,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不甘和沉重让人们对于研制“争气机”更加坚定。
没有微波暗室符合测试雷达性能的条件,那就紧急建一个。
没有一个大型的电磁兼容实验室来解决复杂的电磁干扰问题,那就专门造一个。
雷达的收发组件质量总是不能达标,一开机就烧一片,那就不断地测试、失败、改进、再测试。
雷达的负重改变了飞机的气动性能,载机必须经过大规模的改装,才能适应预警机的使用,那就做大量的静力试验。
载机本身的发电系统远远供给不了作为预警机任务的所需电能,那就想办法,改装一种国产战斗机的发动机作为辅助动力电源。
为提高飞机的安全性,所有系统都要减重,那就减重,一克一克地往下减。几公斤的东西减成了几克,“825工作室”甚至提出口号:“为减轻每一克重量而奋斗。”
……
就这样,从合作方终止协议的时间,到相控阵雷达达到最初设计目标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这边Q40的自主研制连续攻破难关,整个825工作室显出空前的热情高涨和信心,那边K13却愁云惨淡郁郁寡欢。
侯海平本来想等莫识君忙完再找他,哪知道这个家伙兴奋得不得了,埋在演算纸中奋笔疾书,大有不眠不休之势。他扯了扯沉溺这个在科学世界里的年轻工程师,没想到他居然像傻了一样没有反应,他只好一把把他拎起来:“识君,快去看看你妹妹。”
“啊?”
侯海平低声在他耳边道:“K13下马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