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忘》盲*

14、13

　　13

　　在公车站台上分手，闵毅送杜弯弯回去，他们似乎也看出我情绪不佳。互相道别之后，我独自一个人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我在后排坐了下来。
　　手中的塑料袋内侧蒙上了一层雾气，梅花糕似乎微微变凉了。
　　我沉默地把脸转向窗外。
　　五色的霓虹浮过车窗，化成一条条棱柱形状的光影。

　　梅花糕是向明最爱吃的零食，小的时候放学，他都会乖乖地坐在我们班级门口的台阶上做作业，一直到我放学。那时候因为他低我两级，放学时间总是比我早得多。两个人一起回家的傍晚，就会遇到路边卖梅花糕的小贩，这个时候我通常会买两块来给他吃，如果不给，他就会一直闹一直吵，吵到最后，无奈就范的还是我。
　　从小到大，向律和纪雨林忙于自己的事业，家里只请了一个王阿姨，好象是向明的哪个远房亲戚，类似于管家的性质，管着我们的生活。偶尔她也会在考完试后替我们在试卷上签字，或者学期中间代开家长会什么的。大约是听了两个家长的嘱咐，王阿姨从来不给我们零花钱，所以我只好常常把买橡皮自动铅笔芯的钱拿来替向明买梅花糕，然后在上课的时候厚着脸皮跟同桌借用。其实在现在看来那些都是很少的零钱，只不过因为小孩子没有见过钱，所以即使一块两块也觉得很多。
　　因为在放学路上吃饱了甜食，回家的时候向明经常就不吃饭了。为此王阿姨也常常感到疑惑，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怎么老是不饿？可是只要她问起来，我和向明就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每当回想起来，我都会克制住自己的心绪转而去想别的，久而久之，那些记忆也就变得模糊不清。人在面对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时总有各种不同的方法，有的人喝酒，有的人蹦迪，而我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下了车，我独自一个人走过喧闹的长街，进了小区。
　　进入高中之后，我申请了住校，这个曾经长期居住的地方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对于这一点，向律和纪雨林不置一辞，不过我猜想他们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是舒了一口气的，毕竟，我这个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累赘已经完全从眼前消失了。
　　我在住宅楼对面的草坪前停了下来。
　　入夜的风有一点微凉，青草的气息钻入鼻子里，草间的蛐蛐拼命地鸣叫着，不过并没有嘈杂的感觉，反而给这样的夜色蒙上了一丝迷茫。
　　我仰起头，望着点点灯火的楼宇。
　　向明的家漏出一星黯淡的白色灯光，这是他们家的特点。不管有没有人，只要一到傍晚，浴室里的光控灯开关就会自动打开。
　　有些房子的灯亮起来，有些房子的灯又灭了。在过去多少个夜里，我逃掉住校生的晚自习，一个人跑来这里，在深夜里长久地徘徊在这栋楼下。但是我无法再做得更多了，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理由再回来了。
　　这儿是向律的家，向明的家，但却不是我的家。

　　有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我不想碰上以往的邻居，转身往回走。
　　——刚好和来人打个照面。
　　“……是你？”向明惊奇地看着我。
　　我怔住。
　　没有想过这样的碰面，路灯光微弱的楼道口，向明的脖子上泛着汗津津的亮光，手里还拿着一个篮球，大概是去附近的学院和朋友们打了场球。他的表情错愕。
　　“我……”我嗫嚅了一下，掏出口袋中缎带包扎好的礼品盒，“替我……转交给阿姨。”
　　过了今晚，就是纪雨林的生日。多少岁我并不清楚，只是确实地知道这样一个日期而已。
　　向明伸手要接，然而在伸过来的一瞬间却又缩回去，他把抱着篮球的手在裤子使劲上擦了擦。
　　“……谢谢。”他接过礼物，语气很生涩。没有问我原因，大概猜也能猜到。
　　“你不上去？”他问。
　　我摇摇头，“我走了。”

　　一个人走出很远，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有汽车远远的开进来。
　　我恍然回过神，侧身立在路旁等着，然而刺眼的车灯光却亮了亮，打在我脸上。
　　我眼睛刺痛，抬手挡住，一声刹车响过，再看的时候，汽车已经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不透光的挡风玻璃缓缓降下，向律的脸出现在后面。
　　我没有想到会是他，倒退了一步。
　　向律用那种熟悉的冷漠眼神打量着我，与其说是打量我，倒不如说是打量我的身体。他的目光其实不锋利，也压根没有什么所谓的炽热欲望，但只不过是平淡的扫视，就会给人一种错觉——他正在掂量一件物品，并且思考着究竟是使用一番还是先搁在一边。
　　“你来了？”他问。
　　我咬住上唇，不做声。
　　“手里拎的什么？”他问。
　　我一怔。这才想起手中一直提着的塑料袋，梅花糕大概都已经放凉了。
　　“给……向明。”我含糊地说，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向律露出略微诧异的神色，他从车中探手接过。
　　已经有车在后面不耐烦地鸣笛，向律未加理睬，只是没有表情地注视着我。
　　“要，要我上车吗？”我鼓起勇气，问道。
　　然而向律摇摇头，“不用，我今天没心情。”
　　我怔了怔，哦了一声，向律发动了引擎，汽车绝尘而去。
　　几辆喇叭声震天的车子跟在他后面重新发动，其中一辆车的司机在经过的时候打下车窗，冲我骂了一句。
　　我垂下眼睛。
　　有夜风吹过，哗啦啦摇动了四周婆娑的树影。月亮被吹进云里。
　　夜，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