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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篇 佛不渡 ...

  •   佛不渡

      【第一节: 你扪心自问当真了无牵挂】

      入秋的风微微带些凉意,聊相山上的枫叶随季节开始泛红。松树枝上挂着些许霜露,被太阳晃得隐隐发亮。杨树上已经枯黄叶子把上山的石阶铺满,脚踩在石阶上发出叶子被踩碎的声音。

      聊相寺院中倒是没有山路上那么多的树叶。不过偶有一两片飘落而下。

      众僧人聚集院中,住持站在众人面前道:“明日起相爷府上的千金就要前来祈福三个月,你们务必把房间收拾干净,素食也要多备一些出来。”

      所有的僧人都低头,双手合十认真听着。住持眼神扫过众位僧人,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今日可有人见过了无?”

      此话问出,院中一阵沉寂无人作答。

      住持见此低声道: “阿弥陀佛,这个颠儿随他去了罢!”

      话毕,住持回身向大雄宝殿走去。殿中佛像并不是金身,佛像身为黑棕色。

      大雄宝殿中佛像身本为枫树,前朝皇帝云游到此,发现枫树躯干处姿态像极佛像,皇帝大喜,回到皇宫后令人就地修建寺庙,召集最好的匠人用这枫树打造佛像。并下旨无需镀金身。

      如今寺庙成立百年之久,前来祈福之人多为朝廷官员。但寺里香火从未断过,相反很是兴旺。

      如今相爷派其女儿到此祈福,一是为了避免因朝堂之事而让自己女儿成为争夺利益的一种手段,二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在寺庙里磨磨自己的性子。

      午时,阳光打过院中枫叶树,斑驳的影子落了一地,回廊处有人款步行至大殿,见住持双手合十打坐殿中,便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声“主持”

      住持并未睁开眼睛,只是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是。”

      “了无,你为何来这寺中?”住持缓缓睁眼并未转身,只是看着眼前的佛像开口问身后之人。

      “只因了无牵挂。”

      “了无啊了无,你这个颠儿。你扪心自问当真了无牵挂么?”住持转过身,一双眼看着了无,了无看着住持的眼睛,顿了顿道:“我……”

      “了无忘了,出家人应自称贫僧。看来止墨还是红尘中的人儿啊!”住持摇头笑了笑,一口一个“罢了”走出大殿。

      【第二节: 当何时碰落露水一滴 】

      次日,太阳露出鱼白,晨光熹微,聊相寺里大殿内的佛像被晨光罩了一层光。

      今日,是相爷府内的千金前来的日子。照理说,所有的僧人都应一起在寺外侯着。

      可是在鱼白还未出头时,寺中某处的门已被打开。了无踏着露水,沿着山路往北处走着。

      他要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座坟,那坟是他爱的人。他必须每天都要去看看她。

      细草浅坡,露水沾衣渐湿衣角,秋晨浅雾渐散林间。

      终见了无要陪的那座坟,坟头无草,坟前一盘糕点,了无抬袖扫扫坟旁那块光滑的石头,石头被秋露称的有些凉意,可了无觉得那石头并不凉,他觉得这尘世的凉岂是这石头可以比的上的。

      今日貌似是个好天气。

      秋雁飞过低云处,微风拂过恰似那个姑娘冰凉的手轻抚脸庞。

      止墨记得和青竹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是个冷冬。

      止墨是要考状元的,苦读十年哪是寒窗一词可以说尽。

      止墨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家里人把家底都押在他身上,只为了一纸状元。

      他记得那时候,第一年村落里的人都夸他,第二年依然看好他,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直到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

      冷冬的天气,破旧房屋,冷风刺骨,墨已冻,身也凉。

      没有人去看望他,除了青竹。

      青竹是村落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女红也是极好。止墨听说过她,见过她,却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

      他听到的关于青竹的都是今天谁谁又去青竹家提亲、谁又瞧上了青竹,青竹昨天又拒绝了谁家公子。

      他听到这些时摇了摇头,当时他心里居然和那些人一样,想的都是“姑娘眼光怕是高的很”。

      不久后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错的不可理喻 ,错到只听人言是非。

      止墨双亲早在几年前就走的干净,家里无人,衣服只能自己洗,那天冷冬,止墨抱着衣服还有木盆去到河边。

      水凉透骨,阶下河水冰冻三尺,紧挨着石阶处有一片被砸开的口,石阶上坐着一位姑娘。

      应觉有人至,姑娘回眸时,止墨看清了姑娘的模样。

      一张鹅蛋脸,两条柳叶眉,双眸里面像是住进了天上的星星,两颊被冻的有些泛红,肤色比今年的雪还要白上一分,鹅蛋脸上有着浅浅的酒窝,微现一点腼腆,甚是清秀绝丽。

      若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止墨尚且不知皇帝六宫作何色,但知这“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许是被止墨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在静默间开口,“你也是来洗衣服么?”

      女子的声音清丽,像空谷莺啼。

      止墨像是羞涩的姑娘,红着脸回道:“嗯……对,我也来洗衣服。”

      女子噗的轻笑不再理会止墨,又扭回身洗着衣服。

      止墨坐在青竹身边,忽然觉得这暖冬也不怎么冷。

      青竹边洗衣服边问止墨,“你就是止墨吧,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你。”

      止墨点点头,青竹看着止墨呆呆的样子噗的笑出声道:“读书人都是你这般的呆子么?”

      止墨欲开口反驳,可是看到青竹笑魇如花的样子,只涩涩的笑笑多看了几眼便扭头继续洗衣服。

      止墨对洗衣服这些事情很是笨拙,双臂上的衣袖也不挽到一起,衣袖上都沾了水,又很快的冻住,青竹看着止墨笨拙的样子,不由得抿嘴一笑的打趣道:“哪有你这样洗衣服的,怕是洗了也白洗。”说完青竹伸手拿过他的衣服洗了起来。

      止墨总觉得哪里莫名的有些暖和。

      止墨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冬天,可这确实是腊月天。

      洗完衣服两个人各自回到家中,止墨把自己的衣服搭到院中,搭衣服时侯闻着空气中飘散来若有若无的香味。止墨不由得心里一热,搭好衣服转身回到屋子里开始铺纸磨墨。

      两炷香过后,一位眸眼清亮,容颜姣丽,柳腰柳眉的美人跃然纸上。虽说是一幅画,但画中的美人栩栩如生,而画中美人,正是刚刚的青竹。

      止墨待画上墨痕干后拿着端详了几番便仔细的收了起来。

      又过几日,青竹上门说是家里过冬的菜准备的多了些,家里人也吃不完便送过来些。青竹进门见到止墨家里挂着一幅山水画,笔锋细腻,青竹看着那副山水画对止墨道:“你只画山水么?可画人?”

      止墨脸上一红,低头不敢看青竹。

      青竹见他不说话,转身看着低头的止墨道:“我今日无事,你画我好不好,就当是那日洗衣服的酬劳。”

      止墨作画时青竹突然开口:“你只管这读书事,就不知道别的事么?”

      止墨手一顿有些疑惑道:“青竹姑娘所说何事?”

      青竹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有的事不知道和谁说,就算是说了他们也都是当做一个笑话。可是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一个不过问别人事的呆子......”

      青竹自顾自的说着,止墨很想告诉她,其实不是的,他很想知道她的故事。

      青竹跟他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都说当朝的相爷是个好郎君,只因为他只有一个妻子,两个人恩爱不疑的故事广为流传,可是天下百姓不知道的是:相爷在未当官时有一位青梅竹马,在考取状元之前两个人如胶似漆,那时他告诉他的青梅,金榜题名时他定会回来娶她。

      他走时那青梅已怀其骨肉,青梅不怕没有那一纸婚书,因为他说过他会回来娶她。亲手为她戴上金步摇。她相信所以她一直等。

      可是一去经年,再无消息。

      去年时候他回来了,青梅已经老去,可是青梅没有丝毫的抱怨,他告诉他的青梅,当年朝堂上的大官为了笼络自己的势力,强迫他娶大官的女儿。这些年他不敢回来娶她,不过他私下一直偷偷的找她们。

      最后,相爷说了一个请求,求他的青梅把他的女儿还他,他想要要他的女儿进宫,以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过要以义女的名义。

      青竹在止墨画完最后一笔时出口道:“故事里的青梅便是我母亲,要以义女名义进宫的女儿,是我。”

      “再有三日,我便去往京城了,怕是一墙相隔,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画儿,你送我好不好?”

      止墨真的觉得这是腊月的冬日了,他想着窗外的风定是极为刺骨的,要不然自己怎么这么冷呢?

      临出门的时候,青竹披好大氅抬头看着外面天空问着止墨:“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呢?”

      说完青竹转过头看着止墨,止墨手里执刚刚的毛笔,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地上,青竹见止墨的样子噗的一笑。

      “你还真是个呆子,你这样的人就算金榜题名了可怎么在吃人的朝堂里活下去呢?”

      青竹背对着屋子外面的光亮向止墨一步步靠近。

      “你可知把一个人装进这里的滋味?”青竹手指抵着止墨的心口位置问他。

      青竹踮起脚,止墨那一瞬间觉得骨子里的血液都在倒流,有什么在脑子里轰的炸开。

      这腊月怕是乍暖还寒了。

      止墨久久不能回过神,只记得青竹叮嘱的那句话:莫要考取功名进了那吃人的地方。

      他未曾记得他们除了那天还有什么时候有过交集,青竹又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呢?

      止墨怎么也想不起来。

      青竹坐在床边想着她小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欺负她母亲和她。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冷冬,青竹在河边和母亲洗衣服,村头的地主的儿子带着一帮小孩欺负她。

      青竹想着保护母亲,她母亲觉得是一帮孩子,说几句逗人的话哄走就好了,谁知青竹护母心急,和一帮小孩吵了起来,地主家的儿子一急伸手将青竹推下了河。

      当时河水刺骨,青竹又不会水,一帮孩子见闯了大祸,纷纷看着地主的儿子,地主的儿子也吓了一跳,“看什么看,是,是她自己说不过我,觉得,觉得羞愧跳下去的。”

      而青竹的母亲望着河水和水里的青竹急的跺脚,嘴里叫着青竹的名字,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孩童跳下水救出了青竹。

      青竹醒来听母亲提到此事,就暗暗的跟着止墨,那时止墨说他一定要考上状元,那时他状告地主儿子故意害人,那时他小小身影就在青竹心里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时,那时。

      怕是止墨忘了吧。

      今年的腊月,是个很冷的腊月。

      腊月望,相爷义女进宫选秀,因样貌极为出众被皇上选中。

      腊月晦,相爷女与侯爷府三儿子定下婚约,同日,相爷义女、皇上的文良娣卒,原因不详。

      柳月塑,止墨的毛笔突然坏掉了,止墨愣了愣。

      他放下笔,不知为何去了青竹家。

      她的母亲披麻衣跪在院子里,没有挽联,没有棺木,只有一个盆,几炷香,还有盆里面烧的东西。

      止墨愣了愣问她母亲,这是何故。

      “我的青竹啊!”老人开口只这几个字。

      止墨身子晃了晃,青竹、青竹。

      “她,她不是进宫了吗?”

      “我的儿。”

      止墨耳边是老人的哀泣,脑子里面想的是那个冬日里暖阳一样的姑娘。

      到晚间,老人问止墨:“你便是止墨了吧,其实青竹早就想好了,是我糊涂,都怪我,她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有一个名为止墨的书生会来,她让你给她在聊相寺的后山上造一个活坟,埋她活身死心。”

      后来老人说的话止墨已经听不到了,他觉得就算是那冬日的河水也比不上自己的心冷了。

      画上的美人依旧含羞带怯的摸样,而美人......止墨看着那幅画,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后来止墨终于明白为何青竹会选在聊相寺了。

      因为她不想让他考取功名进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第三节:该何时遇见你都是命理罢了】

      了无下山到寺里的时候刚好相爷的千金也到了。文千山下轿刚好抬眸看见从寺里后山下来的了无。

      脑海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情不自禁的悄声问旁边的小和尚:“那是哪位长老?”

      “他是我们这里的僧人,法号了无。并非是哪位长老。”小和尚老实答道。

      千山“哦”了一声便没有继续问下去。由丫鬟搀扶去了已经安排出来的房间。

      千山进了房间,扭头对往进收拾东西的丫鬟道:“你去打听打听那位了无师傅,我见他有些熟悉,似是哪里见过。”

      “是,小姐。”丫鬟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出了门。

      丫鬟出门见来来往往的僧人,叫过一位师傅,“小师傅,我想向你打听一位师傅。”

      僧人双手合十低着头道:“不知施主想要打听哪位师傅?”

      “你们寺里的了无师傅。”

      一炷香后,丫鬟回到千山房中,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一说给她听。

      “你可问这师傅出家前的名了?”千山看着丫鬟,总觉得这个叫了无的僧人自己有些熟悉,但是想想自己认识的人中,并无出家之人,便想着问问出家前的名字。

      “回小姐,并未打听。”丫鬟话语中稍有歉意。

      千山听丫鬟这样作答并没有怪罪,只觉得心里有些失望,浅回一句:“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千山自从来的时候见了一面了无,便一直派丫鬟打听,打听来的又都是模棱两可,于是中午用过斋饭时差了丫鬟去请了无,说是请来讲经。

      聊相寺里的菩萨微闭着眼睛,一双眼似乎宽恕着一切罪孽,又似乎怜悯众生。

      “文施主找小僧?”被丫鬟引领过来的了无低着头,双手合十。而对面的千山背对着他手里捧着一卷经书。

      “你便是了无?”千山说话时转过身子,而了无也刚巧抬头。

      四目相对时,千山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而了无,他忘了佛法,忘了聊相寺,忘了后山的那座坟。

      他恍然回到去年的冬天,冰冻三尺的暖,一卷画上的丹青,那个姑娘的回眸,还有她背对霜雪时吻向他的侧脸。

      静默间,一阵风吹过窗外,似是谁悲悯的一声叹息。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千山心中突然涌上一阵酸涩。

      止墨适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原是清泪两行。

      “小僧一介贱民,哪入得小姐眼中,许是小姐认错了人。”止墨只是把头低的更深了些,嗓中似是堵塞了些,连说出的话都是极轻。

      “了无对佛法了解还未至深,烦请小姐问及其他师兄或许有更好收获。”说完不等千山开口,了无就已经行了礼退出去了。

      止墨在见到文千山的时候觉得心似是未死,但他知道,青竹是青竹,文千山是文千山,她们不是一个人。

      他的青竹在去年已经离开了。

      止墨迈着恍惚的步伐离开了千山在的院子,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止墨,止墨,止墨......”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荡。

      抬头时候,竟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后山。

      伸出手,以最温柔的姿态去抚摸坟头,像是抚摸爱人的脸庞,怕惊醒了长眠此地的爱人的脸庞。

      “青竹......”

      一声声哽咽的呼唤,空中一声鸟鸣像是回应。

      原来一只鸟就能读懂的悲哀,需要谁去可怜?

      此时的止墨有些恨。恨文千山还活着,青竹替她进宫已经死去。恨相爷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青竹,恨青竹的母亲,为什么要答应相爷的要求,恨自己,恨自己原来是个懦夫.......

      今夜月朗星稀,风瑟霜薄。东边的禅房里,侧卧的美人轻蹙眉头。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位青衫公子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但她想喊他的名字,但一直叫不出口,她想着自己明明记得他叫什么名字的,怎么就忘了?他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忘了?

      倏地睁开眼,她还在想梦里那个人,有些熟悉,但又是陌生的。

      而止墨还坐在后山的空坟前,他只是静默的坐着不说一话,他想青竹了。

      这害人的入骨相思啊!

      文千山依旧让丫鬟去请了无,但丫鬟回来后告诉千山,了无生病了,让千山去请别的师傅。

      千山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后对丫鬟道:“带我去了无师傅的院子去看看。”

      丫鬟听后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小姐,一位僧人师傅病了,再找另外的就好了,近些时日您打听这位师傅的事情传出去怕是对您的名声有些影响。”

      千山看着低着头的丫鬟,思间缓缓开口:“了无师傅昨日在我这里讲解佛法后受了些风寒,我理应过去看看,若是不去才会被人所诟病。”

      两个人的院子一个在最东面,一个在最西面,进到了无的院子后,千山扶了扶云鬓和金步摇后才敲门。

      她也不知为何有此动作,只是觉得在见人之前都要整理自己仪容仪表才好。

      房间里传来两声咳嗽,然后响起那人声音,“何人至此?”

      “是我。”

      门被打开,只见了无眼下一片青色。了无低着头,恍若心中各翻滋味,但也只能合十双手说一句 ,“不知文施主到此所谓何事?”

      “千山听闻了无师傅受了些风寒,所以过来看看。”

      “劳烦施主挂念。”

      一阵风吹的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衣袂飘飘,院里的枫树飒飒作响,两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恍惚过了很久,千山开口问了无,“我方便进去坐坐么?”

      “贫僧屋中简陋,怕是脏了施主千金之躯。”了无推辞的拒绝。而千山听完这番话则是挑了挑眉,笑着道:“你在躲我什么呢?”

      千山一步步贴近了无,而了无一步步退后,双手依然合十,低着头不肯看千山。

      “我不知道你为何躲着我,但是我想知道师傅对我的仇意来自哪里?”

      是自己对她的仇恨太过明显了吗?了无自己也吃了一惊。

      “施主莫要说笑了。”了无只能敷衍着回应。可是了无忘了,忘了收起青竹的画像!

      而千不该万不该,文千山进到了屋里。

      文千山一进屋就看见了摆在床头的画像。而画中的女子和自己一模一样!

      文千山直直的看着那幅画像,一步步朝着画像走过去,而了无见她看见那幅画后,心里暗道“糟了!”,了无三步做一步跨了过去,边收那幅画边说道:“不知施主今日找了无还有何事,若无事了无今日身体不适,想休息了。”

      千山看着他闪躲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恼火,嘴上不知为何说了一句“呆子”。

      说完后两个人皆是一愣,但很快止墨轻蹙眉头,垂在一侧的手攥出了青筋,但是止墨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的眸子里充斥着排斥和厌恶。

      他只喜欢听青竹那声“呆子”,别人喊的他都不喜欢,尤其是本该进宫的眼前这位“文千山”!

      止墨不顾文千山眼中的失措和惊愕,把文千山推出了房间。

      “砰”的一声,门被止墨用力的关上,止墨倚着门滑坐地上。

      什么了无,不过是用来欺骗自己,欺骗他人的名字。

      他还是止墨,是那年腊月的止墨,是后山无人坟的止墨。

      而千山背对着门,以刚刚被了无推出来的姿态一动不动。

      她为何要唤他“呆子”。

      回厢房的路上文千山想弄明白一件事。

      自己失忆前的事情!

      原来数月前,丞相府传出一件事,府中的千金大小姐爬上假山摔了下去,这一摔不要紧,主要是摔失忆了。

      来到寺里之前文千山本来想着失忆之前的事情不重要,可是,自从来到寺里,见到那位法号为了无的僧人后,她就总是做梦。

      今天见到画像的事情自己心里也吃了一惊。

      之前父亲说她足不出户,那了无怎么可能见过千里之外的自己呢?

      他第一见到自己震惊的模样又是为什么?可是后来对她的恨意又是为什么?

      正在走路的文千山突然停了下来,她想起一件事:她第一天来的时候,看见了无正在后山那条小路上往下走,按说丞相的千金来到寺里,最起码僧人和住持都要前来接应,为什么独独他没有前来,反而是在后山?

      想到这里,千山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如果她真的和了无认识或者在失忆前有什么渊源,自己平时闺房贴手丫鬟都没在,而现在身边这些她们都是父亲派过来的,肯定是靠不住了。

      若真是想弄清楚,就要自己去趟后山。

      深秋夜风刺骨,千山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瞧着守门的丫鬟倚着门口的柱子睡了过去,自己轻手轻脚的踏上了去往后山的路。

      不知为什么,文千山心里未觉害怕,快到后山山顶时,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悲伤,带了一丝温柔,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她看见一座坟,坟前坐着的那个人,便是白日里的了无。

      文千山躲在离坟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所幸了无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动静,文千山就站在树后面偷偷的看着。

      千山恍如听见了无唤了一声“青竹”

      冷风中,千山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了无听见身后有动静,警惕站起身的环顾四周。

      树后面的千山站了出了,“是我。”

      止墨见来人是千山,没有了白日里的温和,连最起码的敷衍都省去,抚了抚自己衣袖又坐下。

      “是你喜欢的人?”千山说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痛了一下。

      “你是因为她才出家。”这不是疑问句。

      而止墨看着身前的坟,眸子温柔的化成一池春水,而嘴里的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带着斑斑点点的铁锈,一点点刺入千山的心里。

      千山瞪大眼睛,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声。

      她听见止墨给她讲的故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故事不是止墨说的,她落泪时,恍惚看见一个破旧的草屋中,一位女子坐在塌上,嘴里一张一合,说的是止墨这个故事。

      最后,千山抱着自己的头,她觉得自己头很疼,像有泥浆在里面用沸水煮着。

      止墨见千山倒在地上,手伸向那座坟,眸眼化作三月春水,嘴里一句句唤着那人名字。

      这凉夜凄长,本应怨更漏,而守着这座坟的人,总想着让天地代为托书,问问那故人安否。

      第二天,千山见那坟前的人还在,自己缓缓起身,身上滑落一件外套,千山抓着衣服问了无,“为什么?”。千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可是她就是想问。

      他答,“若是她见了你,心里会开心,我只是做了她那份。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是啊,青竹那般善良的女子,见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妹妹,她若活着,定是极为欢喜的。

      止墨拿起被千山扔在一旁的衣衫,下山去了。

      而两人下山后,文千山又去找了无,那时她问了无。

      “一个人失忆了,要怎么记起以前?”

      而了无没有说话,千山站在屋外面,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深秋的风甚是刺骨 ,应该回去加件衣服。

      而来找了无的住持,看着越来越远的千山背影,摇了摇头,叹一句“孽缘啊!”

      文千山病了,昏迷的第四天了无才听主持告诉他。

      了无依旧和往常一样,天天去后山,而最东面那个厢房里的美人,昏迷间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两个人,一个唤做青竹,一个唤做止墨。

      止墨……

      一声呢喃,一滴红烛泪光,窗棂上映下一轮月,院里风声飒飒,露重霜寒,树影斑驳洒落满院。

      第五日,她醒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顾不得头昏脑涨,只提着裙袂穿过庭廊,屐齿踩过夜里凋零的枫叶,泪水一行行滑过她苍白的脸庞。

      她只想快点告诉止墨,他的青竹没死,他的青竹还活着。她要告诉他,她一直活着,她也一直没忘记他。

      她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丞相的阴谋。

      推开门,灰衫的背影转过身,见来人是千山,脸上都是泪痕,发未束起。

      欲开口,斯人已撞入怀中。

      “你……”

      “我是青竹啊!止墨,止墨,我是青竹。”

      一句话,让止墨不知如何,惊喜交集中,止墨把两人拉开些距离,止墨舔了舔干燥的唇,震惊的双眼中,他又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青竹?”

      “不,不会,青竹,我的青竹已经走了……不会。”

      “是我,止墨我没有死,我真的是青竹,你忘了么?我让你为我画的画像,我让你把我葬于聊相寺的后山……止墨,……止墨。”

      “青竹……你真的是青竹!”

      止墨看着眼前的女子,手颤颤的抚上她的脸庞,止墨的嘴都在打颤,他不敢相信,青竹原来一直都在。

      “可是你?”

      “止墨,我没有死,是丞相,是他的阴谋。”

      止墨边笑边哭,嘴里一遍遍呢喃着青竹的名字。

      青竹看着他的样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唤一句,她便点头应他。

      两个人泪眼朦胧,用力的相拥在此。都想着,把对方化成血液融进骨子里,就这样一辈子、不,一生一世都依偎在一起。

      要怪,只怪这害人的相思入了骨,怪这害人的情用了深,怪这害人的红尘霍乱两人。

      若有相思绕骨缠,一得春水明月间。
      昨日鸳鸯未有羡,魂牵梦绕惘执念。

      “青竹……青竹……”

      “是我,我是青竹,止墨……”

      人世暖阳,无非再见时眸眼里春水波动唤你名字,撞入相思骨。

      【第四节: 佛欲渡我而我不渡】

      原来进宫的义女另有其人,义女确实是文丞相的义女,是丞相在外云游认识的,见她有几分姿色,觉得以后有用处便认作义女。

      而将要嫁给侯爷三公子的就是文千山的替代品——青竹。

      侯爷的三公子见过文千山,对于文千山,那三公子是一见钟情。

      可侯爷的三公子在百姓中口碑极差,家中已有三名小妾。真正的文千山不愿意嫁给侯爷的三公子,她早就有心上人,而心上人是江湖人士,但是侯爷那边连威胁施压和一丝丝的诚意。文丞相虽说是丞相,但也是有名无实。

      文千山又苦苦哀求自己父母,自己的夫人口中又带有一些威胁。文丞相焦灼害怕时想起自己的青梅,原来青竹母亲有身孕的事情文丞相早就知道,但是碍于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荣耀,所以一直没有回去找她。

      在见到青竹的时候,文丞相很是高兴,因为青竹和文千山像极了。

      自己在青梅那里诉尽苦衷,青梅一时不忍,想着女儿进宫也是件好事。

      可是,文丞相却不是这么打算的。

      他让自己真正的义女进宫,收拢了皇上,可谁知那女子有几分姿色,小聪明却登不上台面,几日便被害死。为了把事情做全,文丞相告诉青竹的母亲,青竹在宫里被害已经死了。

      而这时的青竹,早在文丞相的安排下找人寻了一味药,让青竹记忆全失,文千山早已暗中和心上人结成鸳鸯。

      而文丞相对外宣称,自己女儿不慎从假山摔了下来,失忆了。

      这样做,又收拢了皇上及侯爷,又收拢了朝中人没有的江湖势力。

      文丞相打了一手好算盘。

      但还是很可惜,他把“文千山”送到了聊相寺。

      此时的文千山已经和她心上人双宿双飞,而青竹的选择要么嫁入侯府,要么和止墨一起过着逃亡的日子。

      可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万箭穿心那又如何,毕竟那箭雨射透的是身躯,而完好的,是那颗炙热即使不再跳动也爱你的心。

      止墨带着青竹去大雄宝殿,他要还俗,他要娶青竹。

      住持见止墨牵着青竹的手,低头念了一声佛号。

      相爱的两个人似乎忘了文丞相的存在。

      直到——

      “青竹,听爹的话,跟我回去,和三少爷成亲好不好?”文丞相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身着红衣的两个人。

      “如果您真的把我当成您的女儿,求求您放我和止墨一条生路吧!”青竹站在文丞相的面前苦苦哀求。

      “止墨?哼!一个穷酸的还俗和尚,有什么好的!乖女儿,和爹回去吧,回去后你这里的事情爹可以不再追究。”

      “不,青竹不回去。”

      “你当真不回去?”

      “不回去。”

      “那你就不要怪我心狠了。”说完,文丞相闭了闭眼睛,睁开的时候,满是狠绝的目光看着青竹和止墨,“文丞相之女文千山于聊相寺中遭遇劫匪,文千山未能逃出劫匪刀下,香消玉损。住持舍身取义,用青灯点燃聊相寺,与劫匪同归于尽,文丞相救护来迟,聊相寺已成灰烬!”

      寺内众人皆是愤怒震惊的看着文丞相。谁也不敢相信,百姓口中的君子竟是如此小人!

      而他身后的侍卫,待他话音刚落,便拉弓将带有火的箭射往寺内。

      待箭雨落下,侍卫又持刀杀进聊相寺,见人便杀。

      僧人没有武力抵抗,纷纷死于刀下。那一夜,聊相寺血流成河。

      寺内枫树上的枫叶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的红。

      而这边的止墨拉着青竹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跑,身后不远处一群追着他们的侍卫。

      聊相崖上长满了枫树,路上满是掉落下来的枫叶。

      再往前就是悬崖,崖不见底,滑落的石头掉下去也没有回音。

      “怕么?”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天堂地狱我都跟!”

      止墨温柔的双眼看着青竹,身后是火光冲天,前面是崖不见底,不管哪里都是死生注定的的结局。

      两个人十指相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从崖上看去,两个人像起舞的红色蝴蝶,在黑夜中红色的衣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带头的侍卫望着跳下去的两个人,“走,回去报告丞相。”

      隔日便有消息传出:

      文丞相之女于聊相寺遇袭香消玉损。住持舍身取义用青灯烧毁聊相寺与歹人同归于尽。聊相寺被大火烧毁。

      皇帝听后,举国痛哀十日,供奉住持神躯为后人所祭奠。厚葬文丞相之女文千山,死后追封中谥号“愍善”。

      又三年,有聊相镇上村民打猎至聊相崖底,却见聊相崖底有一湖 ,湖中坐一红衣和尚正饮酒,行为颇为疯癫,湖岸边竟有一美人作陪。

      众人绝怪,复看之,湖中、岸边皆无人。

      众人大惊后赶忙顺着原路返回,仅有一人见崖之半腰处有破碎的红色衣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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