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青崖》慕清凌

31、昨日之日不可留

　　高远把花云寒带走之后，庭院里便愈发露骨起来，刘姓学生直接抱了侍女在怀里，拿桌上的水果喂她。

　　马殊一边吃着侍女剥好的蟹肉，一边道：“这小脾气，可不得了。”

　　季冯道：“不过是个私生子，还真当自己是花家少爷了。”

　　马殊道：“你也别生气，他越是这样，越好叫咱们拿捏，你瞧高远。”

　　季冯笑道：“高远这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不知要从花二少爷那讨什么了。”

　　他又眯着眼睛看曲广吟，道：“我有点累了，小曲儿，哥想听你再唱一曲，那叫什么来着？”

　　曲广吟小声道：“蝶恋花。”

　　季冯弯起嘴角，慢慢道：“对，蝶恋花。”

　　他起身道：“你们慢慢玩。”便也向庭院外走去。曲广吟抱起琴，赶紧跟了上去。

　　此时，灏苍正做桃花的装扮，在鹂娘的房内低眉顺眼地站着。

　　鹂娘一脸不可置信，道：“你……你再说一遍？”

　　灏苍垂着头道：“俺，俺怀上了。”

　　一旁的秋棠也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道：“大奶奶问话，可不能瞎说的！”

　　灏苍道：“是大少爷摸出来的，俺……俺可不敢瞎说……”

　　他虽然低着头，却仍给鹂娘一种诡异的压迫感。她默默地缩回了软塌，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抵着头。

　　“才去了三天乡下，就有了？看来大少爷很喜欢你啊。”

　　鹂娘这样说着，声音却冷了下来。

　　“可惜这孩子，要不得。”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秋棠就应声而动，从小匣子里拿出个瓷瓶。

　　灏苍垂着头，努力抑制自己即将破功的眉毛，不卑不亢地道：“夫人，放过俺的孩子吧。”

　　鹂娘冷笑出声，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她使了个颜色，秋棠和黄莺同时上了手。

　　灏苍“拼了命”地挣扎，防止自己的男儿身被这两位小娘子给摸出来，同时还不能看着太无力，显得有些假。

　　鹂娘看着她们动作，把玩着自己新涂的指甲，心里想着，这个村妇不能留了，看着憨傻，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的心眼，明明药没有断，还能硬生生地弄出个孽种。

　　正这样想着，却见那桃花挣扎着甩开两人，朝她扑来，还大喊道：“夫人！别杀我的孩子！”

　　她没想到这村妇力气这么大，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地使了大力气，一把将桃花推了出去。略微高大的女子竟一头磕在了桌角上，倒在地上不动了。

　　秋棠和黄莺都没想到瞬息之间竟发生了这样的事，黄莺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了，秋棠战战兢兢地去探桃花的鼻息，鹂娘就盯着她看，直到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茫然的害怕。

　　“死……死了。”

　　就在这时，禁闭的房门外，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回事。”

　　鹂娘听到这声音，反而迅速淡定了下来，道：“何事。”

　　门外是花云寒的小厮竹衣，没听到夫人的指示，他不会贸然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道：“夫人，少爷说今日在季家玩得尽兴，留宿一夜，明儿再回来。”

　　鹂娘原本是该多问两句的，然而现下的状况只容得下她说一句：“知道了。”

　　竹衣走了。鹂娘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她本就没打算让这桃花好过，现下出了这等情况，反倒好像正合她意。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道：“秋棠，把她丢到后院的井里去。”

　　秋棠打了个寒颤，鹂娘的反应让她害怕，她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把一个死人丢进井里这样的事，虽然做的时候感觉害怕，但做完之后却意外地轻松，虽然桃花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到头来也不过是“噗通”一声。

　　秋棠默默地念道：“桃花，要怪就去怪大奶奶吧。”

　　然而鹂娘并没有打算让桃花就这么失踪了。秋棠刚拖着桃花走，她就跟黄莺道：“明儿一早，去县衙报官，就说大少爷害死人了。”

　　她没打算让秋棠知道这件事，花家原来的下人，她一个也不愿相信。

　　杀了通房丫头这种事，依照例律也不会判什么重罪，情况好的甚至都不会问罪。但落下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任何能让花云晋添堵的事，她都乐意做。

　　春泥正准备去找二婶对账，经过回廊时看见竹衣一个人往府外走。

　　“竹衣，二少爷呢？”

　　竹衣停下来，道：“春妮姐，二少爷今晚不回来了。”

　　春泥一愣，道：“夫人和大少爷知道吗？”

　　竹衣道：“夫人知会了，大少爷……还没从医馆回来。”

　　花云晋不过是去了三日乡下，医馆的事情就堆成了山，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是很正常的事。

　　春泥道：“二少爷不回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知会大少爷。老爷在家里你也是这么做事的？”

　　竹衣一惊，连忙道：“我这就去禀告大少爷。”

　　话音刚落，就听见花云晋的声音传来：“禀告什么？”

　　花云晋披着件简单的麻制黑衣，将双手插在袖子里，灏苍跟在他身后，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沐浴过。

　　竹衣道：“回大少爷，二少爷说今晚留宿在季家。”

　　花云晋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因何留宿？”

　　竹衣道：“诗宴上，二少爷多喝了几杯黄酒，有些醉了，便让我回来禀报。”

　　花云晋道：“是二少爷说的？”

　　竹衣犹豫了一下，花云晋道：“不是二少爷说的。”

　　他的问题太过犀利，竹衣又并不是机灵的小厮，一下子就哑口无言，支吾道：“是高公子……让我回来禀报的。”

　　花云晋道：“知道了。灏苍，备马车。”

　　灏苍道：“你一个当家的大半夜跑到人家家去要人，不太合适吧。我和竹衣去。”

　　灏苍到季冯家时，季冯刚从温柔乡里钻出来，完全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花家还会派人来接二少爷回去。

　　然而灏苍毕恭毕敬，行为举止没有一点不妥，只是道：“二少爷年纪尚小，还不是可以随意留宿在外的年纪，留宿在季少爷家自然是放心的，就怕他养成了习惯，觉得什么地方都似季少爷这里安逸周全。”

　　季冯无法反驳，只得叫侍女引他们去花云寒歇息的房间。

　　当然，高远也在。

　　当听说是高远将喝醉的花云寒带回房间，并屏退了侍女时，灏苍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念头，但他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高远只是在给花云寒喂醒酒汤，花云寒的酒醒了些，两人正在说话，灏苍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看着花云寒铁青的脸，灏苍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只要花云晋还认这个弟弟，他就必须这么做。

　　他退到门外，恭恭敬敬地道：“二少爷，天色不早，该回家了。”

　　花云寒坐着没动，道：“不是叫竹衣回去禀报了吗？今儿不回去了。”

　　灏苍也没动，道：“花家家训，少爷还未束发，不可在外留宿。若老爷回来知道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花云寒气性上来了便要发怒，原本是想说“老爷回来我去交代”这样的话，高远却恰时握住了他的手。

　　高远道：“既然是花家家训，云寒还是回去吧。”

　　花云寒感到自己的手在高原的手心里轻轻捏了捏，抿了抿嘴，终于道：“好吧。”

　　他起身出门去，跟着灏苍走了。

　　未几，季冯走了进来，调侃地看着高远，道：“我还以为高兄要趁着酒意做点好事，结果……还真是可惜。”

　　高远道：“时候未到，有什可惜。”

　　季冯眉角一挑，道：“高兄这手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功夫，季冯当真佩服。就不打搅高兄休息了。”

　　季冯离开后，高远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半碗醒酒汤，道：“就快了。”

　　花云寒跟着灏苍上了马车，一路上都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

　　他脑子里仍回荡着高远一边喂他药一边跟他说的话。

　　“我家贫无势，将来若想立一番事业，单凭考取功名是不够的。要与人结交，就得见识自己不愿见的事，这是难免的。”

　　“清高是家财万贯或是有权有势之人才做得起的，我不行。”

　　“你若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以后便不必陪我来了。我不愿见你为了我委屈自己，你该是开开心心，随心所欲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攥紧了拳头。

　　花云晋在正堂等他。灏苍带他回来时，花云晋正坐在花如晦总是坐的那个位置，写着药方。

　　初秋的晚上有点冷，花云晋身上还披着那件黑色的外衣。他见花云寒进来，就把衣服褪下来披在了自己弟弟的身上。

　　花云寒下意识地躲开了，道：“既然大张旗鼓地去季家把我拉回来，现下就不必披什么衣服，惺惺作态。”

　　花云晋道：“我叫你回来，和为你披衣服，这两件事没什么不同。”

　　花云寒道：“有什么不同？我在季家吃酒，关你何事？我娘都没来问，你又问什么？”

　　他咄咄逼人起来，花云晋却仍心平气和，道：“父亲不在，我便是家主，你这个年纪彻夜不归，难道我不该问吗？”

　　花云寒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什么？问我和文致有没有行苟且之事？你和灏苍不是早就做过了？”

　　灏苍站在门口动也没动，只是眉毛一挑。

　　花云寒接着道：“哥哥倒是养了条好狗，不仅榻上伺候得好，还能放出来咬人！”

　　他在气头上，话一股脑地都说完了，只觉得要捡着最过分的说才好，说出去时已经觉得实在有些过火，但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泼出去的水，他只能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花云晋仍坐在那没动，甚至弯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花云寒突然感到浑身一震寒意。

　　他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