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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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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华灯初上,今夜的花府一扫平日的沉闷,热闹非凡。
门前的百子帐早已立好,迎亲的乐队、丫头婆子、围观的闲散人挤成一团,等喜钱的孩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肆意喊叫,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花老爷这是续娶,却比头回办得还隆重,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却没人嚼他的舌根。毕竟,小小的雀渚镇上有这样一位名震武林的神医,已经是祖宗积德的事了。
神医平时深藏不露,续娶却很是离经叛道。嫁进来的女人不仅曾被休弃过,还带着个比花家大少爷小不了几岁的拖油瓶。
丫头们不敢嚼老爷的舌根,对这位新夫人倒是没了禁忌,趁着迎亲队伍还没来,便叽叽喳喳了起来。
“新夫人带的好歹也是个小子,怎么没在本家养着,却跟着娘一起呢?”
“听说这小子是新夫人通奸生的,要不新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休!”
“还有这等事?”
“可不,不过老爷说了,一样收这孩子为继子,纳入族谱。听说名字都想好咯。”
“这!莫不是以后还要分家产?不知道大少爷会怎么想。”
“老爷这般偏爱新夫人,大少爷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鹂娘的马车到门口时,看见的便是繁华的花灯,精致的百子帐,和涌上来的下人。她出身低微,又被休弃,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想到从今以后这花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不由得喜上眉梢,在团扇后面笑了起来。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不枉这一副好皮囊。
更美的是,那个人的儿子,如今得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声“娘”。
等了太久,这一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直到进了内宅,喝了合卺酒,花老爷都出去应酬宾客了,鹂娘也没见着花家大少。
她拽了个丫鬟过来,团扇掩盖住了朱红唇齿里的恶狠狠:
“大少爷呢,怎么没见他?”
那叫春泥的丫鬟恭敬地回道:“医馆来了得急病的人,赵老都治不得,傍晚的时候急匆匆地差人把大少爷叫走了。”
鹂娘也不好发作,只得又把身子缩到了幔帐后面。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鹂娘还想着这事。
花老爷上无高堂,是以敬茶就变成了鹂娘的随嫁子的事了。
花如晦给这个新来的继子取名云寒,随嫁子能改姓花,还能入族谱,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鹂娘的咧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看着儿子恭恭敬敬地给父亲敬茶。
花云寒粉嫩的小脸带着些阴柔,像极了自己。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眼里带着天生的笑意,很招人喜欢,一举一动更是自己出嫁前严格教过的,一点差错也无。茶盏端到花老爷面前时,能看到他赞许的神情。
鹂娘微笑着看自己的儿子,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但待到茶都快喝尽了,还是没见到那个女人的儿子。
她暗自绞了绞手上的锦帕,轻咳了一声,才用柔软的嗓音问道:
“怎么不见晋儿呢。”
花如晦放下茶杯,随口道:“昨个的病人有些棘手,晋儿直熬到了卯时,方才差人来,我叫他先回去歇息了。”
鹂娘不好发作,那一直咧着的嘴角却僵住了,半晌说不出来话。
而花大少却不知道这些曲折,在医馆的小间里靠着凭几就睡着了。
灏苍从外面进来,就见他头歪在一边,呼吸已趋于平稳,身上还罩着沾满血污的褂子。灏苍好笑地把褂子扒了,又拿了大氅将他一裹,整个抱起来。
花云晋似乎是醒了,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条缝,只是确认了一下来人便又合上,任凭那人把自己抱出了医馆,抱上了回花府的马车。
车上铺着软塌,是专门留着给大少爷补眠的。花云晋躺上去就没动过一下,彻底睡死了过去。
待醒来已是傍晚了,天色昏沉。花云晋眯着眸子,伸手在床头乱摸。一双手打断了他的动作,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又拿了床头的衣裳给他披起来。
花云晋的眼睛仍没睁开,嘟哝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那双手的主人灏苍披了袍子,又将花云晋一头墨色的长发顺好,道,“我刚回了趟医馆,那人醒了有一会,老赵正看着他喝药呢。”
花云晋“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随后又没了动静。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口喊了声:“回事。”
灏苍开了门,看见丫头忍冬像棵小葱似的立在门口,脆生生地道:“大少爷醒了吗?”
“何事?”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夫人来请大少爷用晚膳。”忍冬道。
灏苍似乎对“夫人”这个称呼很是敏感,险些笑出了声,挑着眉回头看仍在床上的花云晋。花云晋拢了拢衣服,道:“知道了。”
忍冬也不看灏苍,红着脸就走了。
花云晋的声音又传来:“我倒不知你是能忍笑的人。”
灏苍道:“我不过是一介药僮,哪好随便笑新夫人呢。”
说着他便笑了,他本就是个潇洒俊逸的少年,这一笑更是让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初成的身体挺拔而立,胳膊靠在门框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像是干惯粗活,倒好似是持剑任侠的手指。
他又道:“人家来请了你三次了,你倒好,睡到这个时辰。”
花云晋像是没看见他的笑容似的,随便将脚塞进鞋里,下了床,道:“她想听上官云绣的儿子叫她娘想得太久了,自然是一刻都不想等的。”
灏苍听见他用平静的声音道:“那又与我何干。”
“老爷不会说什么吧?”灏苍问道,语气倒是没有丝毫的担心。
花云晋伸开胳膊,让灏苍给他穿上一件墨色的外衣,那缎子很是顺滑,却仍不及他的发丝。
“这婚事大部分的彩礼和用物都是我置办的,什么都给他打理好了。我不出现,也少了他好多麻烦,他乐得松口气,待会顶多骂我两句意思意思。赵老这次,算是福至心灵了。”
医馆里,刚处理完病人的赵源莫名地打了个喷嚏,摇了摇头,回家去了。
这边花大少爷已穿戴完毕,微微笑道:“鹂娘对我们父子的关系知晓的太少,平白受好多气。”
灏苍道:“她要是看到你这般随便的样子,怕是要受更多气咯。”
花云晋脸上仍带着笑意,懒洋洋地道:“那我也没有法子,只能让她受着了。走吧。”
这一年,鹂娘进门。花云晋十五岁,便已挑起花家医馆的大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