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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院影 ...

  •   赩枫试图扯回手,无果,他的魅术离了那片花海便大打折扣。知道自己跑不掉,勉强笑道:“小神官,你是想代师尊出气么?”
      我不答,额前垂落的发丝自尖端缓缓渗出寒意,直至将那缕头发全数染白。
      他的反应忽然变得十分剧烈,似乎极其惧怕这股气息。挣扎起来让我一只手都有些控制不住,索性整个人直接抱上去,将其箍在怀里。
      他浑身都在发抖,嗓音却含着笑:“你这是做什么,要劫敝人的色?”
      我也觉得这姿势太像要非礼人家,身形慢慢变化,缩成十四五岁的模样,甲胄退成柔软的锦锻,织绣纹出大片明酌的芍药花,轻柔如水。
      如此一来,胳膊便有些环不住他,好在只要有封印就不怕他逃脱,所以我一点不慌:“我才不挖别人的墙角,倒是你很怕黑蛟的气息,避之不及。”
      “龙为百鳞之长,蛟已生出角来,我只是一尾小蛇,如何不怕?”
      “是么,”我意味深长说,“可我见过你留存的真身,它被先生用作探路之物。若是真的害怕,哪里会摇头摆尾地跟上去呢,毕竟身体是有记忆的,不会与你的本能相悖。”
      “小姑娘不该有这么多的好奇心。”
      他到现在还没看透我元神,又或许只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我没有兴趣探究他的心理:“无关的事放到我眼下都不会搭理,若是追究起来了,必然是相关的内容。”
      我缓缓移动手腕,落在他颈边,掌下没有血脉的跳动,他确实是个死物。
      晏九没好气地说他是憺灵的骈头,我当然不信这种玩笑般的说法,第一回见面也不甚了解对方,只是直觉认为,他与那黑蛟即便不是如此暧昧的关系,也会有其它亲近的地方。
      我奇异地感觉到,真正的原因晏九是不会说的,所以只有来问他本人。
      封印泛着凛然的金色,鬼魂之身接触到了会非常难受,可赩枫并没有太多不舒服的表情,他只是单纯地心理上有排斥,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只有一样,我在探知这一点后便收起了那股阴冷气息。
      他将视线挪到隐在迷雾中的桥上,话不对题道:“你要见的人就在那里。”
      然后又低下头去,我看见他的瞳孔,眸子变成了鲜艳的颜色,仿佛能将人的魂魄一并吸纳进去。
      哪怕没有花海的加持,他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剩下的事,你可以去问文心先生,他对你该是知无不言。”
      他说完之后便闭上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知道无法再盘问出什么,能忍受魂飞魄散之痛的魂魄,也不会为任何酷刑所动容。
      赩枫手里的灯似乎对魂魄有一定威慑,我们一路走来什么鬼都没遇见。他到了岸边就不肯再进,怕吓坏奈何桥上的鬼,只得自己独自上桥。
      轮回这几次,大概也清楚死后的程序,罗氏这般柔弱善良的灵魂,如果没有什么执念,是不会在地府徘徊太久的。
      如今丧礼都过去了有些时日,晏九这么急匆匆把我带下来,除了自己有事,也是赶着时间,让我还能再见她一面。
      赩枫有一点说得不够全面,晏九对我看似是知无不言,却远远算不上坦诚。我跟他认识这么几年,多少知道他是个决定了什么事就必须去完成的性子,对我虽然不算严格,但一旦吩咐了就会有不容置辩的坚持。
      就像他悉心安排我去见罗氏,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在神官眼里,这一世的母亲只是偶然产生了交集的普通女人,远不值得在死后还特意追来地府告别。
      他诱导我喝下药,最有力的一招是王赟的身份——我向来认为活人比死人重要,所以那时候,我觉得保护他的秘密比见罗氏最后一面来得要紧。
      根本目的却还是为了让我来见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在桥头站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在相似的地方目送一个魂魄的离开。
      那是我第一世的贴身侍儿,从小一块长大的仆人,最后殉主而死。我逼着判官为她改换了命格,可到了下一世她仍然是为我而死。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忘了她的面貌与名姓,但这件事本身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判官后来告诉我,她魂魄被白狄帝君所伤,下辈子投胎会变得痴痴傻傻,也算偿还了这一世当小姐所享的福气。
      从此我便记住,不要轻易去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格,哪怕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所以这次我一点没想过,要不要为罗氏做点什么,最好的处事之法就是袖手旁观。
      我站了很久,也有可能只是片刻,最后还是没去见她。
      罗氏拼死相救,愿倾尽一切去挽回的是她的女儿云馨。
      云馨为她守孝,哭泣,而后好好活下去,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承琰殿的武安不是她愿见到的人。
      晏九这一次的安排无论目的为何,都算是白忙活一趟。
      我向来从心而为,也不觉得辜负他什么。

      赩枫在不远处持灯等候我,虽然雾气深重,我的位置也瞒不过他眼睛,他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有自己的想法,不必事事按照文心先生的安排,他想必也不会责怪你。”
      烛火微微摇曳,兽颅空洞的眼睛在明灭之中像是眨了几下眼。
      他笑起来是雌雄莫辨的阴柔之美:“你希望我这么安慰你吗?”
      “不需要,这本来也算不上严重的事。”
      “可你心里会在意。”
      我无言以对,现在的心情除了歉疚,还十分不解,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前,我会继续纠结下去。
      赩枫说:“文心先生惯用这招,你未按他所说的去做,可谁知道,不做是否也达成了他的目的。”
      这话怨念挺重,想必以前被坑过不少次。
      我心情沉重,只随口应声,而没有趁着机会难得多挖掘些晏九的过往事迹。
      他带我来到一处宅院,阴间的房屋留存时间比阳世长久得多,大多数人对生前居住的地方会非常怀念,轻易不会改换门庭,所以看府宅细节就能推测出主人家的资历。
      我看了这院子就知道,主人要不是喜爱复古风,其年岁又足以让我行一回大礼。
      ——倒也不奇怪,按晏九的辈分,他若是有个年纪比我还小的朋友才让人惊诧呢。
      宅院正门紧锁,只有侧门可通行。领路的侍儿是个生着黑翼的少年,双目漆黑,鸟儿般不露眼白。见了我们竟问也不问,仿佛早得了吩咐,将我迎了进去。
      前院没有丝毫布置,中央植一株雪白巨树。那树不是凡间品种,枝叶皆白如新雪,见了人便有灵性地落下花来,满院似下了一场短促的冬雪。
      我们自树下走过去,赩枫与侍儿片叶不沾身,我却落了满身莹白,掸之不去。心里明白,这树种在这儿不是好看而已,怕是设了什么禁制,能区分出访客身份,混入进来的人经过这棵树就会立马暴露身份,偏偏它还长在进门的第一个院子里。
      阳世改朝换代,谋逆战乱,首先遭殃的是百姓住宅,最后才毁去朝廷宫殿。阴间恰恰相反,最先被打的反而是官员府邸。
      据说是第一个闹地府的失手砸了阎罗殿,从此开了个坏头,每个来闹事的都赶着最重要的场所下手。由此演变,到后来打砸阴间百姓的房屋都被看作是极不光彩的事,误伤了还得烧几箱元宝赔罪。
      如此灵木无法从他处移来,自发芽便是从这片地里慢慢生长,这院落存在的时间比我猜测得还要长久。也说明此间主人不光辈分极高,还远离权势,才能保住这一室的岁月静好。
      前院过后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这就不是前院那如梦似幻的雪树美景了。黑色石块周遭寸草不生,只有稀少的红花自石头上探出花冠,有花无叶,光秃秃的一团猩红,被赩枫的兽灯映出张牙舞爪的影。
      石板尽头现出回廊,高低挂着上百面纸伞,皆绘有精美图案,浓墨重彩之中又抹涂上厚重的金粉,一张张似白面美人张开的笑脸。
      空无一人的回廊,走在其中却隐约听见无数低声耳语,像是纸伞之间在互相交流。
      我目不斜视,穿过厢房之后又来到了另一个院子。
      院内一尘不染,设置了桌椅,早备上一份茶水。水是新烧的,还在升出袅袅余烟,时间卡得分毫不差。
      待客的房间也在此处,房门紧合,里头不知用什么点了灯,与凡间烛火一般无二。
      晏九就与主人坐在里头,我听见他的声音。
      跟与我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沉着而平静,语速十分缓慢,听起来更加毫不动摇。
      我听不清内容,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又自己斟了茶喝。赩枫未落座,那茶水也不是为他这魂魄之身准备的。
      他引我去看门上映出的影子。
      晏九长身端坐,我能辨认出他佩戴的发冠,插入发鬓的玉簪,以及那身衣裳上的纹路。
      影子只是个大概的轮廓,不该能看到纹路。可我确实看见了,并发现它们活了过来。
      他衣服上的兽魂确实是活的,只是在阳世的时候,它们都还安静沉睡,除了那只过于活泼的翠鸟,我几乎没见哪个动过,安分得像是过于精细的绣纹。
      而在这间院子里,它们都醒了过来,在衣裳有限的边界里四处游走,似要寻找突破口。其中不乏凶恶兽类,翠鸟立于心口位置,不让任何魂魄靠近,弱小些的便四处逃窜,不然便会被追上来撕咬欺负。
      小小一方世界,竟也充斥了无数刀光剑影。
      奇怪的是,最孱弱的那尾小蛇,赩枫的真身,竟无一个敢去挑衅,孤零零地缩在衣袍一角。
      我看向他,他露出些无奈:“关注我可没什么用,你看主人的影子。”
      晏九对面就是主人,是个纤细的女子身影,头上密密地插满钗饰,隔着门纱亦看得出是多么华丽的发簪。
      赩枫提醒我的重点却不在此。
      那女子并不止一道影子,她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黑影,比本体颜色还要浓郁,像一潭浓墨浇在了门上。
      那黑影蔓延出铺天盖地的架势,填满了门板的边缘,连光线都被它吞噬了,只晏九身周留有一圈光晕,孤岛似的伫立着。
      黑影涌动,我辨认了一会儿,差点打翻了茶水。
      那是个夜叉的狰狞剪影,阴间阴盛阳衰,高层人物皆化女相示人,本体大多长得一言难尽的可怕。
      夜叉才是此间主人的真身,她与晏九相对而坐,斟茶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影子却如此杀气腾腾,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浮于头顶,似是时刻准备着要吞吃掉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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