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因果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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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澈从来眼高于顶，除了对奶娘外，打心底里瞧不起做奴才的人。
他们卑躬屈身，奴颜婢膝，对着自己厌恶的人还能够卖笑讨好，见了人说人话，见了鬼就说鬼话。
她从前尤其看不起太监，几乎从未仔细打量过他们。
开始时，她身边有个爱擦粉涂脂的老太监，一张脸本就面白无须，配上过厚的粉面，笑起来简直是让她连饭都吃不下去。
她甚至还见过那老太监对着镜子往脸上涂胭脂，每当这时，他那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的眼皮总会抬起来，不停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那笑容真算不得好看，还有些诡异，有些怕人。
只是后来，她偶然见到他去了宫里太监们专为已逝宫女修筑的祠堂，他哭得那样悲切，那样伤怀，惹得她又想起自己逝去的乳母来。
他一张涂了白、粉的面颊被泪水打湿，晕染成可笑可怖的样子，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也怕不动，鄙夷不起来了。
如何悲痛欲绝，如何哀苦难耐，出了这扇门，还是要卑躬屈膝，还是要低眉顺眼。只是没了那二两肉而已，谁又能说他们不算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呢。
只是她没那么多功夫去为旁的人哀伤，她自己都陷入泥潭无法挣脱。
云莺蕊极得圣恩，鲤澈在冷宫里凄凉怨愁，云却在自己宫里养了一阵蝴蝶。
在这十之有半飘雪不止的德安冬城，美人玉足三寸，翩翩蝶中舞，这番意趣，是鲤澈两辈子也无法参透的。
想到这里，她不知怎的就突然往他的鞋底看去。他穿着双普通的厚底宫靴，只是底面被磨的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又不至于直接破了，失了皇宫的体面。
有的人在这三九寒风中连双合脚的鞋子都没有，却还在雪里奔涉；而有的人伴着笙歌舞乐蹁蹊，耳朵里听见的只有奢靡的快乐。
这个想法使她深深愧疚，在过去至少十八年的时光里，她过的一直是后者这样的生活。直到自己后来尝到了人情冷暖，才知患难难持，真情可贵。
她终究没让他耽误太长时间，只让他陪她走了一段，便是从那片檐下到她与今上同游时赞叹过的木桥前。到了这里，就让他回去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极快地低下头去。他大概是想把怀里的东西给她，但是他应当还是有所顾虑，最终也没做什么，只把灯笼举高照着她进了那阴冷潮湿的院子。
浮萍是等在门内的，想是怕让他看见，让他拆穿了她这拙劣的谎言。
浮萍看了看鲤澈被雪打湿了一半的头发，又垂头看了看她的素色布鞋。鲤澈顺着浮萍的目光，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刚才踩在雪里没发觉，现在一进了屋子，浸了屋子里难得的热气，整个鞋头都已经湿透了。
浮萍扶她坐下了，她低头自己脱了鞋子，好在素袜倒还没有被沁湿。
趁着浮萍翻找她为今为数不多的衣物，她把外衣也一并脱了下来。浮萍忙给她套上干的外衣，这才开口道：“娘娘大病初愈，今日这一番折腾，怕是身子禁不住。”
“浮萍，莫要担忧。如今活着也似行尸，若真是要一病不起，也是命数。”浮萍眉头依旧皱着。
她故意又说出这样没出息的话来，只是怕让浮萍看出她的异样来。她与浮萍太过亲近，实在是怕不能轻易瞒得过浮萍。不是不肯信任浮萍，而是此事太过离奇，她无法讲明，索性不再讲出。
记志怪的本子里多得是离魂轮回之状，却未曾有过重生当世，时光倒流一说。细细思来，不管是道家死后万事空的缥缈，还是佛家因果报应的业果，都不赞同睚眦必报快意恩仇。
只说是因果报应，自有天定，今世不应，来世必报。她倒是不敢说这是谬论，只是听来总有那么点无奈和自我安慰在里面。若是能自己报的了恩仇之事，又何必待到来世！
待到浮萍为她换好了衣物，又拿了被子来将她裹上。
浮萍在炉前烤着她的湿衣，她没敢伸了手探到火盆边去，在雪地里站了一下午，这会儿若是直接大刺刺探过去，定是要生冻疮。
不说那红肿痒痛的滋味有多难耐，就单说它肿起来的样子，就足够令她不适，这当是她年少爱美的恶劣性子还未矫正。
“今日瞧见他那冻疮生得怕人，可是个粗使的？”她把自己裹得更紧些，也不肯上床去，只坐在这里看着浮萍为她烤干衣服。
“正是。”浮萍想了想，只回答了鲤澈的话，却没有再添上一句。
“口不能言，性子也不甚讨喜，想必在这皇宫里，日子也不算好过。”鲤澈再三思度，只撂下这句话儿来。
“娘娘说的是。娘娘……”浮萍稍抬头，只见鲤澈已经垂下头，双眼已经闭上了。
娘娘本就体弱，奔波了一下午，这会子儿怕是累了，就着着火盆的暖意，竟是睡着了。浮萍不能从她这几句话里看出喜恶来，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浮萍都觉得忧心。
自家主子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那上位人不知好歹，浮萍倒是不怕什么天威龙颜，她的命从来都是鲤澈的。她只知道那上位人是个感情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若不是她家娘娘对他实在情根深重，她连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他。若是鲤澈嫁的是寻常人家倒还好说，直接离了他免得碍眼，但偏偏那位是天之子，让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浮萍把衣服烤干了，又抱着鲤澈上了床。鲤澈生得娇小纤瘦，她比鲤澈高了半个头，抱着她一点儿也不费力。她动作轻柔，倒也没惊动她。
拿了铜盆盖住炭火，让它自然熄了，浮萍躺在塌上睡了。她没看见床上本该熟睡了的人，比雪苍白的脸上，眼睛里闪动的微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因果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