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狼者说》赤子的时光

45、争执

　　“额，请问，您是……”海萨一头雾水地看着贵妇人，她确认自己不认识她，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海萨的长得俏丽，一双眼睛如同水晶明亮，却是像极了女侯海微。嘴唇小小的薄薄的，和女侯的丈夫海伟天几乎神似。
　　看到这张脸孔，海微只觉得悲喜交集。
　　当年她为了逃命，亲手将女儿扔向了狼群。自那以后，无论是她还是丈夫，都以为女儿必死无疑。尽管他们在心中给自己的行为找了无数个理由，可是人心毕竟还是肉长的。只要没有丧尽天良，就算是害死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也会良心不安，更何况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女儿？
　　在战争刚结束的那段日子里，每一个夜晚，丧女之痛以及亲手害死女儿的愧疚感，都好像无数毒蛇的牙。啃噬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心，让他们难以安眠。为了不被折磨疯，他们只能反复暗示自己，不要去想这个女儿，忘掉她的存在，忘了她……

　　一直到，摄政王上门提亲的那一天，才重新揭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母女二人从未在一起生活过，加上海微多年来又刻意遗忘对方的存在，此时自然不可能凭空生出所谓的母女亲情来。但毕竟是从自己身体里分娩出来的，此时亲眼见到对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心中自然也会有所冲击。
　　极力隐忍，极力克制，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妈妈，玉佩，玉佩……”海蔷在一旁提醒道。
　　海微如梦初醒，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来。

　　“咦，这个不是……”海萨一眼就认出了那块跟了她十五年、刻着她名字的玉佩。几个月前，她为了给秋瑾买结契礼物，把玉佩给当了。
　　“海萨！”海萨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却突然被那海微抱住。那温柔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在她的后背，华丽的衣料贴在她的脸颊上。
　　感受到女儿的体温，海微的声音有些颤抖：“海萨，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妈，妈妈？”这两个字听在海萨耳中，却好似平地一声惊雷一般。
　　“没错，海萨！”海微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我就是你的亲生妈妈！”

　　海萨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一旁的海蔷，海蔷连忙解释道：“我今天是和妈妈一起来看戏的，我们的包厢就在隔壁。刚才听了姐姐的名字，我觉得非常耳熟。等到姐姐出去以后，我这才想起来海萨就是那个妈妈一直在找的亲姐姐的名字。”
　　然后，她就把她妈从隔壁叫回来了。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十五年了，海萨，妈妈终于又见到你了。”过了好久，海微才放开了海萨，无比深情地说道，“海萨，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小心把你弄丢了。以后妈妈会好好照顾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诶好诶！”听到这里，一旁的海蔷激动地拍起了手掌，“姐姐回家了！以后我也可以和自己的姐姐一起出去玩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本，接下来应该是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母亲告诉女儿，她这十几年来是怎么费尽心思寻找她的，又有多么多么思念她。而女儿则告诉母亲，自己从小到大吃了多少多少苦，有多么渴望回到亲生母亲身边。然后母女二人欢欢喜喜把家还，幸福大团圆。

　　但事实上，海萨只是稍稍沉默，便开口道：“这位娘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有自己的家，我不是你的女儿。”
　　秋瑾并没有给海萨讲过她的身世，自然更加不可能告诉海萨她曾经被亲生母亲扔向狼群。但海萨自幼便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儿，在猜到自己不是秋瑾的女儿以后，她便开始想方设法对着哥哥们各种套话。大哥稳重、二哥机灵，都不好套话。三郎却是个比狗还要老实的，每每都在海萨的引导下，不知不觉地说出一大堆东西来。
　　海萨东拼西凑，大概也就猜出来了自己的身世。

　　再者，海微口口声声说她这十几年来有多么多么思念海萨。但如果她真的有她说的这么想海萨，为什么不出来找她？就像她离家出走找秋瑾一样。
　　你要问，海萨怎么知道对方没有出来找她。很简单，如果海微这十几年来都像海萨找秋瑾这样找海萨，作为她女儿的海蔷肯定会对海萨这个名字非常熟悉。绝对不会第一时间想不起来。

　　因而，在被海微抱在怀里时，她并没有感受到所谓母爱的温暖。反而莫名得浑身发冷，整个身体冷得像一块寒冰。
　　连她的心，也霎时变得冰冷起来。
　　“海萨，你在说什么？”海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是你的亲生妈妈啊，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怎么能不认我？”
　　“娘子，您真的认错人了。”海萨道，“我自幼生长在乡间，有一个幸福的、完整的家。有三个视我为掌上明珠的哥哥，还有一个愿意为我豁出命的妈妈，又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女儿？”说到这里，海萨用力地挣开了对方的双手，转身就走。
　　“海萨/姐姐！”海微和海蔷想要拦住海萨，却不料海萨使掐了个缩地诀，转眼间已经到大街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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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边的一个简陋的小饭摊上，坐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姑娘，和破旧的小棚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此时，她正捧着一大碗和她的衣着十分不匹配的馄饨，大口大口地吃着。
　　“老板，再来一碗！”在将最后一个馄饨吃进肚中以后，海萨高声喊道。
　　“来嘞！”

　　“唉。”海萨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海萨去戏班子里看戏，是想着在散场以后问问他们在走南闯北的时候有没有遇见过秋瑾。结果遇见了这么一档子事，她急着摆脱哪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倒是忘记问他们了。
　　“亲妈妈如何？亲妹妹又如何？”海萨搅拌着碗里的馄饨，自言自语道，“半分感情都没有，也就是街边的一个路人罢了。”
　　嘴上这么说，海萨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最后离开时，海微那张满脸泪痕的脸，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海萨还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人容易心软）。
　　“不管了不管了，先吃饱再说！”海萨甩头道，“吃饱了还要继续找秋瑾呢。”

　　不知道是为了和什么东西较劲，那一顿饭，海萨吃了四大碗馄饨。每一碗都比她的头还要大，最后干脆连汤都一起喝掉了。
　　一个经常好几天不吃饭的人（海萨的修为不用每天进食），突然暴饮暴食，后果就是拉肚子。短短半个时辰，海萨愣是跑了八趟厕所。最后一次时，她腿软得几乎要散架似的。
　　这个样子，当然是没办法赶路的。无奈，海萨只能在最近的客栈里开了一间房，然后让小二去医馆里请大夫。
　　等到大夫被请来，一剂热腾腾的止泻药吃下去以后，海萨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大夫走的时候叮嘱道，饮食清淡，不要吃辛辣和油腻的食物。
　　当海萨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时，心中越发思念秋瑾。如果秋瑾在她的身边，肯定会把她的一日三餐打点得有条有序。就是不知道，秋瑾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也不知道三个哥哥在家怎样了，应该是担心坏了吧。自己和秋瑾几乎同时离家出走，家里等于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虽然僵尸女王可以照顾他们，但毕竟是外人。
　　“秋瑾……”

　　另外一头，恩郡王回到了王府以后，默默地回到卧室换上了红裙。贴身丫鬟来给她送晚膳时，见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丫鬟叹了口气，道：“殿下，您已经尽力了。”
　　“是啊，我尽力了。”恩郡王叹了一口气，“可那是一条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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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大约三更时分，几十个黑衣人闯入了庆生班所在的戏园子，要抢走庆生班的台柱——就是白日里被恩郡王看上的那个花旦。他们一面打砸，一面将前来阻拦的人踢到在地，逼问那小姑娘的住处。
　　班主偷偷带着女孩儿来到后门，让她赶紧逃走。却不料，没跑几步就被逮了个正着。姑娘抵死不从，又哭又叫。班主见状，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阻拦。对那几个黑衣人，又骂又踢，只想抢出姑娘。可她不过一个普通妇人，既没有习过武又没有任何法力，怎么会是那些黑衣人的对手？直接被踢倒在地，狠揍了一顿。直打得她鼻青脸肿、口吐鲜血。
　　姑娘痛哭流涕，哀求道：“求求你们，别打了！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回去，别打了！班主身体不好，不能再打了！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

　　“住手！”话一刚落，伴随着一阵狼嚎声，殴打班主的几个黑衣人转眼间身首分离。

　　海萨原本是担心被海微母女再次找到，打算趁夜离开临州城。可还没出城门，就听见一阵打砸哭喊声。一时间，心头的正义感又再一次占了上风。
　　“朗朗乾坤之下，尔等贼人竟敢强抢民女，就不怕王法报应吗？”海萨道。
　　“王法？我们家主人说的话就是王法！”逮住姑娘胳臂的黑衣人道，“就连这临州城的恩郡王，见了我家主人也只有点头回话的份。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管定了！”海萨道。说着，银光一闪，长剑出销。夜色之下，一声狼嚎格外骇人心魄。“要么滚，要么死。”

　　前面提到过，这天狼剑法最初是剑魂和心爱的主人共同所创。后来女修飞升去了，剑魂留在人间独自修炼。奈何根基被毁，修为的进展有限。心中日夜不停地思念飞升的妻子，却又明知难有重逢之日，渐渐地形销骨立，了无生趣。
　　最后索性找了一处隐居之地，每天研习剑法，派遣相思之情。日积月累之下，虽说她的修为没有大的突破，剑法却是炉火纯青。
　　改进后的天狼剑法，更是与心意相通。海萨离家寻找秋瑾，多日毫无音讯。心中的思念、忧虑、哀痛，和当年的剑魂却是有了异曲同工之处。

　　一套剑法尽情挥洒下来，自己还没回过神，黑衣人却是死伤无数。
　　这时候，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女声：“你是何人？敢杀我的人！”
　　话音未落，海萨猛觉头顶一股掌风压将下来。随即倒持天狼剑，以狼王爪相迎。
　　掌爪相撞，两股巨力相交，两人同时后退。

　　来者是个男装丽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俊俏。只是这相由心生，不免带上了一些猥琐之气。
　　对方原本来势汹汹，但在看清了海萨的容貌以后，却是换了一副面孔，赞叹道：“好个俊俏的娘子！”
　　“你是何人？敢放任手下强抢民女！”海萨道。
　　“我乃当朝皇太女，奉母皇之命来临州城看望表弟恩郡王。”对方道，“不知娘子是哪家的小姐？”
　　“既然是一国皇太女，那更应该遵守国法，为万民榜样。”海萨道，“你的人在院子里又打又砸，还把班主打成这样，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娘子，”这时候，班主咳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出声道，“我知道您是好心人，但您还是快走吧。我……我们不想连累您啊！”
　　“班主，你怎样？需不需要找大夫啊？”海萨见班主吐了那么多血，心中暗道不妙。又对皇太女道：“ 我初来临州城，不知道哪个大夫好。她是被你手下打成这样的，你是不是应该送她去医馆？”
　　皇太女却是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班主，说出了一句令海萨愤怒到失去理智的话：“蚁民贱民，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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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海萨虽然上过学，但总体来讲生活环境还是比较封闭的。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并没有太多尊卑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