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狼者说》赤子的时光

24、僵尸女王的夙愿

　　三天之后，秋瑾一家再一次搬家。不过比起第一次的慌乱、迫切，这次他们显得从容了许多，毕竟有了僵尸女王的协助。
　　“院子里养的牲口你们就留着吃吧，”秋瑾对僵尸女王道，“反正也不方便带走，就算是谢谢你们了。”
　　至于地窖里储存的食物，她让儿子们打包带走了。
　　僵尸女王没有拒绝。僵尸是很喜欢吃活食，但他们既不像狼妖那样擅长捕猎，又不懂得想人类一样圈养动物，所以很少能吃到新鲜的活食。

　　“唉呀妈呀，累死我了。”海萨将她的书本、纸笔什么的都从房间里搬了出来，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来帮你搬吧。”僵尸女王正要上前，却被秋瑾抢先一步:“我来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秋瑾已经确认僵尸女王不会伤害海萨，但是在潜意识里她还是不希望二人过于接近。或许，是因为僵尸女王对海萨那过于明显的在乎吧。
　　海萨只能对着僵尸女王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管怎样，会让秋瑾不开心或者感到不安的事情，她是永远都不会做的。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僵尸女王挡住来锁魂的阴差，她和秋瑾现在可能已经共赴黄泉了。从这点来讲，她对她们还是有恩的。
　　于是，海萨趁着秋瑾将打包好的行李往马车上搬运时，偷偷地把一块点心塞给了僵尸女王。

　　看着手里的点心，这个已经活了两千多年的僵尸居然感到有些鼻酸。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僵尸这种没有情/欲、没有味觉、只能凭借本能去吃血肉之食的物种，居然会因为一块点心而动容。
　　她咬了一口，什么滋味也没有——不是没有，是她尝不出来。
　　这时，她看向了海萨的背影。海萨已经跑出了院子，找秋瑾去了。

　　海萨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僵尸女王一开始其实是打算吃了她的。
　　就好像猫在吃掉老鼠以前会先将老鼠玩耍一番，她也特别喜欢将活人玩弄一番再吃掉。看着他们被自己吓得惊声尖叫、屁滚尿流，听着他们绝望的哀嚎声，她会觉得非常痛快。就好像心中积攒多年的压抑，一下子全部消散了一般。
　　因为，她恨所有人。
　　海萨是唯一一个见过僵尸女王真容的活人(其他的都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那其实就是僵尸女王生前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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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僵尸女王没有记错的话，她曾经好像也是个人类吧。
　　据说，她出生在一个雨夜。
　　接生的医女在看到她的脸后，当场吓得把她扔到了地上。结果她命大，没有被摔死。可生她的那个人类在看清楚她的长相以后，竟是活活吓死了。
　　然后，她的厄运就开始了。

　　对于身为人类的那段时光，僵尸女王的全部记忆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饿，还有就是痛。
　　到底有多饿呢？
　　这么说吧，四岁的她可以根据树皮的味道，判断出这棵树的品种。也可以根据虫子的味道，大体推断出它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是泥土里、树干里，还是马桶里。她也可以通过腐肉的味道，准确地判断尸体死了多久，多少岁。

　　至于痛，那似乎已经是生活的常态了。可以说，如果有哪一个时刻她没有处在疼痛中，那才真的是奇怪了。

　　按说活着已经这么痛苦，应该不会畏惧死亡。可那个时候的她，就是不肯乖乖死去。哪怕被孩子们用石头打、被大人们用脚踢踢进水塘、被放狗咬，她就是不肯死，就是要活着让那些人烦心。
　　没有吃的，她甚至可以钻进鸡笼里抓鸡屎充饥。之后肚子整夜整夜地痛，她也一个人熬了下来——没有人会给她找大夫的。

　　可即便是这样的她，心中也有着一个似乎遥不可及的愿望——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愿意拥抱她。
　　她在村里四处游荡时，经常可以看见孩子们被母亲抱在怀里、亲昵地抚摸着。或者说骑在舅舅的肩头上，开心地笑着。
　　她真的，好羡慕，好羡慕。然而，这个简单的梦想似乎成了一种奢望，永远也不会有人愿意拥抱她的。

　　有时候，也会有一两个心软的小姑娘站出来:“请你们不要这样，她并没有招惹谁啊！”
　　可那些小姑娘很快就会被家里人带走。更重要的是，她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也是充斥着恐惧的。
　　“她是没有招惹谁，可是她长得太难看了，太奇怪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她必须挨打！”

　　难看吗？
　　老实说，她并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算难看，就跟她不知道什么样的脸算好看一样。但是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她却是长得和村里所有孩子都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她的过错吗？
　　哪怕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还手都没有过。但就是因为她长得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是有错的。

　　在饥饿与疼痛中挣扎时，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在心中呐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如果大人们能够听见她心里的呐喊，会怎么回答呢？估计会是……
　　“你错在长了一张怪物的脸！”
　　“你错在投了人胎！”
　　“你错在不肯乖乖死去，而要或者折磨人！”

　　渐渐地，她仿佛也明白了。原来，她活着就是错。
　　可是她不想死呢，怎么办呢？就算所有人都憎恶她、痛恨她、折磨她，她还是想要活着呢。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也没有人教她……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先是村长的女儿病倒了，然后村里许多人接连生病。简单地讲，就是爆发了瘟疫。
　　村长去镇上请来了许多有名的老大夫，花费了不知道多少金钱、精力，可还是没能挽回女儿的生命。渐渐地，村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能听见村民的哀嚎声。
　　后来，不知道是谁请来了一个算命的。
　　他告诉村长，村里面之所以爆发瘟疫，是因为山神发怒。要想解除瘟疫，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个童女来献祭。
　　可是又有谁舍得用自家的女儿或者姐妹来献祭呢？

　　剩下的，不用说也知道了。
　　她被村民们绑了起来，送上了山。不管她怎么痛哭，怎么求饶，都没有人为她驻足。
　　渐渐地，她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流光了。
　　再后来，她的嗓子干得快要裂开，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在山里被绑了一天，也没有被野兽给发现，但是她还是死了。
　　她是活活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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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这里的风景好棒，”海萨惊叹道，“秋瑾，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吗？”
　　“是啊，”秋瑾笑道，“一会儿我和你哥哥们伐一些木头，挑个合适的地方把房子给盖上，就可以住下了。”

　　“不用盖房子，怪费劲的。”这时，僵尸女王突然出声，“那边多的是空房子，我已经让手下打扫、修葺过了，带你们去看看吧。”
　　她领着秋瑾一家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村落。说是村落吧，大白天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是随处可见的房屋和院落。
　　“这些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你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僵尸女王道，“实在不行的话，轮流住也是可以的。”
　　“这看起来像个村庄啊，”秋瑾道，“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秋瑾，这间不错。”这时，海萨从一间小院跑了出来，“有四栋小楼，都是二层的。还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废弃的猪圈、羊圈、马厩，还有一个地窖。”
　　“那听起来是真的不错呢。”秋瑾也不想再计较为什么村里没有人的问题了。没人倒好，没人证明够偏僻、外面的人不容易被找到。
　　但愿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搬家了。

　　“海萨喜欢这间，就住这间好了。一郎，把马牵到马厩里。二郎、三郎，搬行李。”
　　“妈妈，那我做什么呢？”海萨问道。
　　“你去看看附近哪里可以取水，给我们烧一些开水喝吧。”秋瑾道。
　　“我知道附近有一处山泉，”僵尸女王道，“我带你去吧。”
　　“好的，谢谢。”

　　僵尸女王领着海萨去了她以前喝水的地方——村民们是不会那么好心给她水喝的。而村里的水井经过这么多年的沧桑变化，早已经枯竭了。
　　海萨捧了一把山泉水，洗了洗脸。然后拿起容器，开始接水。
　　在阳光的照耀下，海萨脸上地水珠反射出七色的光芒。这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美丽动人。

　　“好了，这些水就够喝了。谢谢你，僵……”海萨正准备道谢，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僵尸女王一把搂入怀中。
　　“抱歉，一下就好。”僵尸女王道，“让我再感受一下……”

　　海萨是第一个在看了她真容以后不感到害怕，反而愿意拥抱她的人。也正因为这样，她当初才没有吃掉海萨，反而把自己的分/身石像送给了她。
　　那个夜晚，是她两千多年以来的漫长岁月中，最快乐的一个夜晚。因为，她的夙愿终于实现了，生命终于圆满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希望可以永远地占有这个温暖的怀抱。

　　然而，她到底还是太过贪心了。
　　“秋瑾！”海萨突然用力挣开她。僵尸女王害怕海萨伤到骨头，连忙松手。
　　回头一看，秋瑾正站在她背后不远处，
　　“海萨，”秋瑾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我担心你提不动水壶，所以就想来帮帮你。”
　　“没事儿的，秋瑾。我提的动！”海萨一面说，一面提着水壶小跑到了秋瑾的身旁，“一点儿也不重，真的……”
　　就这样，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僵尸女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略带苦涩。
　　确认僵尸女王没有跟来以后，秋瑾略略松了一口气。但她表面上和海萨有说有笑，心里面却依旧是一团乱麻。海萨和僵尸女王拥抱的画面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它从南海中挥去。
　　更重要的是，她没办法无视自己看见那一幕时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往胸口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堵得慌，又有些发疼。
　　又好像心脏劳累过度，肌肉又酸又疼。

　　海萨一只手提着水壶，另一只手索性搂上了秋瑾的肩膀，而且搂得非常用力。
　　“我早就说过了，”海萨将头靠在秋瑾的肩上，认真地说道，“只有秋瑾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