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郭荀]建安列异传番外》雲山有美

8、【四】

　　【四】

　　喝完粥，孙策不再说话重新躺回榻中，大约是方才的药起效果了，他又开始昏昏欲睡。周瑜等他彻底入眠后卷着席子欢欢乐乐地跑到另一间卧室，那里是荀彧郭嘉的屋子，但睡榻是空置的，他们更喜欢盘在角落的竹篮里睡，因为竹篮比空荡荡的睡榻更有安全感。

　　看到周瑜的突然出现，荀彧郭嘉探出脑袋。周瑜不好意思道：“吵醒你们啦。那个道士醒过来了……”

　　郭嘉取笑道：“你不是扬言要压了这个道士吗，现在正适合趁虚而入啊。”

　　周瑜趴在竹枕上特别苦恼，“那道士眼睛太厉害了，被他瞧一眼，我差点喘不过气了。可见万物相克，道士天生就是来克妖的。”

　　“没出息。”

　　周瑜被郭嘉这么骂了一句，竟没出声反驳，捧着脸兀自陷入沉思。孙策的眼眸太清澈，像面镜子一样，他生生产生种错觉，那双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本相。若真能映出自己的本相，那孙策怎么还会如此淡定？

　　他没接触过几个凡人，更没接触过道士，听山里那些妖怪闲聊过人间，说凡人多么不靠谱，千万不能与他们谈情。有只蜘蛛精为了报恩嫁给了凡人儒生，生了一个儿子，夫妻恩爱十几年却因为蜘蛛不小心露了本相，那儒生竟怕得举刀杀了蜘蛛精。后来无缘无故起了一把火，埋葬了他们的爱情，而他们那个儿子从此下落不明。

　　说起来孙策也是有剑的，他看到自己的本相会不会拔剑相向呢？越想念头越多，周瑜在凉席上辗转反侧，活了快一千岁，突然就失了眠。

　　郭嘉转头对荀彧嘀咕道，“这狼精的想法三天两头变一变，古里古怪的。”

　　荀彧盯着周瑜发红的脸颊，笑道：“他那是在患得患失。”还有半句话，他在心里说了：我很羡慕。

　　孙策这道士，看着是冷冰冰的性子，其实不难相处，更难能可贵的是特别好养，吃的特别少，穿戴简单不讲究，平日里除了奉戒诵经、烧香燃灯外没别的特殊活动。并且，孙策不挑食，周瑜端来什么吃什么，未了都会微笑致谢。

　　这样的好处是周瑜每天高高兴兴地发明各种吃食做法，保证日日有新鲜，坏处是他的厨艺从来没有长进过，尝过味的人都忘不了那百感交集的滋味。

　　用郭嘉的话说，日日能忍着周瑜拙劣的饭菜还能露出微笑，也是个人才。只是那孙策既然救回来了，怎么周瑜还没有成仙升天的征兆？不过他转念一想马上又幸灾乐祸起来，这周瑜要是迟迟不能成仙，千年日子满那天劫就要下来了。千年之劫，那天雷劈下来，想想都疼。要是劈得位置不好，说不定就连渣都不会剩下。

　　荀彧本来安安静静地在看书，听郭嘉聒噪个不停，简单答了四个字，执迷不悟。

　　郭嘉似解非解，那周瑜不过是因为这个道士美丽的皮相一时兴起救了他的性命，怎么就困在里面了？

　　荀彧卷好竹简才说道，这大约便是“情”吧。他方才正看到尾生抱柱那一节。

　　郭嘉不信，“情”这一字当真这么厉害，让臭狼精把爪子都收起来了。那能避开它吗？

　　荀彧笑了，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答案，他也不懂，所以给不了。

　　郭嘉又问，那孙策呢？他对周瑜动情了吗？

　　荀彧晃晃尾巴向郭嘉示意，去隔壁看看你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游到窗台上，从缝里观察周瑜和孙策。

　　蛇毒一解，孙策的身体恢复得十分迅速。他问周瑜，救他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一把剑？

　　周瑜回道，有啊，我去拿来。然后他取来了一把桃木剑，十分不起眼。

　　孙策注视着周瑜默然不语，周瑜一惊，问道：“不是这把吗？我在周围只找到这一把。”孙策无声一笑，他的功力想要恢复如初，得费不少时日。寻剑之事，倒也不急这一时。于是摇头道：“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吧。”

　　“还有一把是什么剑？我帮你去找找。”

　　“不必了，那是把嗜血的剑。我怕会伤了你。”

　　“你用那把剑杀过人吗？”

　　孙策静了片刻，失笑道：“我是出家人，怎么能杀人，我只用它杀过妖。那把剑只要出鞘，不管对面是谁都只能见血方休。”

　　这话说得十分自负，郭嘉心中不屑，没注意到自己在窗台上露了影，让孙策察觉出了动静。孙策伸手一句念咒，把郭嘉拉进了屋。他掐住郭嘉咽喉盯了一会，似是记起来什么，道：“一百年前让你逃走了，没想到现在也快修成气候了。”

　　不过电石火花般的一瞬，竟出了这番变故。周瑜出于妖的本能，一边抓住孙策的手腕制止，一边问道：“你早看出来了？”

　　孙策点点头，并朝身后严阵以待准备攻击的荀彧道：“你这条小白蛇，如果一直清清白白修道大有可能叩开仙门，怎么却跟这条心性不定的小青蛇混在一起？”不用说，他就算是身负重伤，大病初愈，也照样是道士，并不是一个任妖唬弄的凡人。

　　郭嘉第二次意识到他面临死亡，眼里含着泪挣扎起来，“你这臭道士忘恩负义，你高烧不退的时候我还尽心尽力照顾你，呸呸，好心好意都喂了狗！”

　　孙策一声冷笑手里正想使力摁死这条小青蛇，眼角余光却意外地瞥到周瑜的神色，这力道便全然使不出来了。

　　“我饿了为什么不能找食物，既然是食物，是人是兽有何分别？”死到临头，郭嘉也豁出去了，“我是因为肚子饿而吃人，那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呢，易牙杀子仅仅为了讨好君王满足猎奇的口腹之欲，比起妖还不如。孙道长，你的剑一定要指着妖杀吗？”

　　万物皆有序，你不能因为羊吃草而说它是善，虎吃羊而说它是恶，但是有人为了尝鲜而吃人一定是罪孽。当初郭嘉不过是条尚未完全开智的青蛇，孙策撞见他吃人，刺了一剑，因果了结。现在，侥幸未死的郭嘉不管出于何种理由照顾孙策，都是有恩义于孙策。

　　“你之前都是装作不知道我们是妖吧……”周瑜的目光从孙策掐着郭嘉的手慢慢转移到另一只握着桃木剑的手，显出几许黯然，“想必你一直在防备我……你把剑握得这么紧，是想杀光我们吗？是不是只要是妖，你的剑都会刺出去？”

　　见此神色，孙策蓦然生出一丝情愫，他干涩道：“也不尽是。我刚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条吃人的小蛇，但被它逃走了……若是妖魔不违道义，我何必见妖就斩。”说完，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桃木剑。

　　斩妖除魔的道士放下了手里的剑，从清修的蒲团上走入了红尘之中。

　　孙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突然不由自主地做了。下山之前，他的师尊说过，伯符，你与旁人不同，旁人要上茅山那是红尘里跌打爬滚大彻大悟后才入得了门，而你一出生便在此处。生下来就知道答案的人，总有一天会怀疑答案的真确与否，因为轻而易举得到的答案皆缺失了证明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你的人生。所以，你应该下山去经历一下过程，才能寻找到你证道的答案。

　　一路走来，经历种种考验，他已经抛去大部分的喜怒哀乐，将七情六欲一个一个抛去，抛到“爱”这执念时，他遇到了周瑜。

　　他突然看不透了。

　　爱念一起，诸念皆来，终是无法大彻大悟。

　　可如果一个人无情无爱，那么与死人与禽兽又或者与神仙都没有分别。所以，世间众生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郭嘉死里逃生从孙策手里滑了出来，赶紧奔到荀彧身后，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继续看八卦，瞧了半日见孙策和周瑜还在互相傻痴痴地望着，不禁暗暗讥笑，他们可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