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郭荀]建安列异传番外》雲山有美

7、【三】

　　【三】

　　不出半日，荀彧回来了。但只有他一个人，没见到后面跟着周瑜和医师。

　　郭嘉高兴地从孙策脸上爬下来，绕到荀彧身上，蹭来蹭去地问：“文若文若，你把那狼精甩掉了吗？”

　　“没有。”荀彧亲昵地拍拍郭嘉的脑袋，“我先赶回来收拾一下，不能让医师看到你这副模样。”他径直来到灶台边，把郭嘉藏到水缸里去了，叮嘱道：“没有我的指示，不准你偷偷出来。探头也不行！”说完还盖上了盖子，并结了个简单的印。就算郭嘉用力挣脱了这个印，那最快也要明天早上了，不会影响医师问诊。

　　郭嘉气急了，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博求荀彧心软，咚咚咚地自虐式撞木盖。但荀彧现在早已回到孙策的房间，听不到灶台的动静。一条小蛇的扑腾，能有多大劲？

　　不多时，周瑜客客气气地领着医师入屋诊脉。那老医师摸了半日，道：“只是表热未销，看着来势汹汹，其实三剂药下去便无碍了。”医师留下方子药草后便走了。而周瑜开始认认真真地煎起药来，那专注的模样简直把搁在炭炉上咕噜咕噜作响的药罐子当成了命疙瘩。煎药时飘散的苦香气久久萦绕院中，荀彧把郭嘉放出来后一同躲了起来，他们既像讨厌又似害怕这种古怪的味道。

　　此时，这座小木屋的四周充满出宁静而安详的气息，煎药的火若是小了便拉开炉门扇扇风，若是火旺了便关小炉门，慢慢让沸腾翻滚的药汤平稳下来。七八月的温度本就炙热无比，更何况人守在烧红了的炭炉前，周瑜的额上背上全是水，偶尔吹来一阵微风，也是要命的湿热。

　　忍着酷暑守了小半日，药煎终于成了。

　　药罐里倒出来的药不多不少恰好一碗，凉了一会周瑜试了试温度，不烫舌了，于是小心端入房内，只是望到榻中依旧昏沉的人眉间一黯，也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醒来。好在孙策人意识虽无，但喂药的时候尚有本能的吞咽反应，竟一小口一小口地全喝下去了，只剩了嘴边一丝药汁挂在外面。

　　周瑜刚想拿起手帕替孙策拭去，临到半空又改了主意，俯下身将唇凑了过去轻轻一舔。药汁很苦，方才试温度的时候便已知道，可如今舌根处却泛起了一丝甘甜味。周瑜觉得没尝够，又偷偷亲了一口，反正这人不知道。

　　孙策不知是觉察出动静，还是病真的快好了要醒过来，总之眼睑扑腾扑腾开始颤动，长长睫毛如扇，虽是一脸病容却仍显英气动人。

　　周瑜笑着望向窗外，那里阳光明艳，石榴树枝叶青绿鲜好，他的功德即将攒满，仙途一片光明，真是可喜可贺的良辰佳日。

　　孙策从黑暗里挣脱出来，两眼半阖半开间，看到了一袭素白的深衣，恍若雨夜的那个梦境所见。他微微一怔，隔了一会当真有些意外了，“你……”不过虚弱沙哑的一声叹息，却令周瑜惊喜回头。孙策见到这一脸明眸笑齿，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收不住的力化成了咳嗽。江南漠北，他走过万里路，见过倾城色，却找不出比眼前人更温暖的一笑了。

　　因为心动，所以会感受到笑容的温度。

　　他闭目平息，自上山入门修了一百余年的道法，本不该有这些杂情俗念，也许是筋脉严重受损，神精与□□一同虚弱，所以让自己一时无法降伏怦然乱跳的心。面前的人，是妖，尽管这只妖道行高又遮掩得巧妙，可他从小是受了道祖点印，比寻常人修道多一分眼力。心眼似镜，照什么显什么，再多虚象都是浮影。

　　周瑜的本相，是一只雪银色的狼。

　　他道：“多谢相救。”平和，有礼，再无那一眼的波澜。

　　周瑜原本忐忑不已的心略略安心，生怕这道士发现了自己的不寻常，没想到开口是一句道谢，肯定是因为筋脉受损修为尽散所以与俗世男女无异了，遂大胆地将一早思量好的来历介绍给孙策听，仿佛他真是在颍川独自隐居的儒生。

　　孙策苍白着脸温和回答，气息尚虚，“我叫孙策，字伯符，曾在茅山修道。”

　　周瑜默默记了，又道：“你病了多日未进食，我去给你煮点东西。”

　　他面上平静，一路逃出门却是慌慌张张，呯一下撞入灶房里。一眼瞅到郭嘉正在偷吃自己捕来炖汤的山鸡，竟也不恼，反正山鸡笼子里还关着两只。他心情颇好地道，“吃饱了来干活。”生了灶火，开始准备煮汤熬粥。

　　郭嘉吞完山鸡，怯怯地盯着灶火，嘴硬道：“太热了……”

　　周瑜道：“不是给了你一串佛珠么，那东西护身你无需害怕。”

　　郭嘉无奈换了身小僮装，他借着周瑜给的法器第一次完整化了人形，动作各种不利索，以及还是拒绝靠近灶火，并用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周瑜宁死不屈硬到底了。

　　周瑜觉得自己简直是大灰狼在虐待小儿童，他问：“文若呢？”

　　郭嘉如释重负，指指房梁的一处阴影，“在上面躲太阳睡觉。”

　　然后荀彧被客客气气地请下来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面前站了两个人影，一下子清醒了，又惊又喜地围着郭嘉打量， “奉孝会化形了……”

　　“还要好好教过才能不露破绽呢。”周瑜瞥了一眼郭嘉歪歪扭扭的模样，不再勉强这条小青蛇了，专心做起自己的事来。他先用小小的法术除了鸡毛，剔除内脏，然后开始切鸡丝，“那道士醒了，你们以后出现的时候当心些，别让他瞧去了本相。”

　　“你不是收了他的法宝吗，加之他现在形同废人，我们有何可惧？”郭嘉一脸嚣张，张开十指到处摸荀彧，用手和用蛇身触摸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稍微有点理解，为何那些妖会贪恋凡人的体温。

　　“惧不惧由我说了算。”周瑜露出他白得发亮的獠牙，微微一笑。

　　郭嘉扭头不理，荀彧倒是热心当帮手，让周瑜的做饭顺利了不少。

　　一碗蛋花鸡丝肉新鲜出锅。周瑜兴冲冲地端去给孙策，那人现在脾胃虚弱，适合吃点清淡小食。

　　孙策静静躺在竹席上，屋外明明是骄阳炙烤，而室内无冰无水扇风，却格外凉爽。这是由妖术维持的凉爽，施展不难，但一直维持特别废法力。他是道士，炎炎夏日修的是定性，坐了那么多年的功，早不怕这点酷暑了。一般的妖怪不愿费神费力也就躲到山林里避暑去了，没想到这狼精却……

　　“粥来了。”

　　他望向周瑜，眼睛里隐隐地藏了些困惑。

　　周瑜小心地扶他起身，端过粥吹了吹。

　　孙策恢复了点体力，撑着坐起来拦道：“有劳。我自己来。”

　　周瑜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惜了，美人道长不需要自己亲手喂粥，让自己的温柔攻势全无处着力，“那你慢点，还烫着。”孙策端着碗，轻轻吹息，慢条斯理地样子像是并不着急吃。周瑜被孙策双唇的一开一合恍了神，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合了一下手，“灶房里还切了些新鲜的水果，我去给你拿来。”

　　孙策等周瑜走后，拔下头上的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念了个口诀放碗中，并无任何异常。

　　这是一碗实实在在的粥，不是幻术所化，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氤氲的热气，清淡的肉香，白粥中夹着切得整整齐齐金黄色的蛋丝以及撕得细细的鸡丝，无不证明着熬粥之人的用心良苦。

　　孙策低头盯着碗，心底淌过一丝别样的滋味。他学道初成后与妖鬼斗了那么多年的法，手里杀过的妖魔鬼怪，不是嗜杀成性便是奸诈作恶，而周瑜这样的狼精……该怎么形容呢——

　　傻傻的。

　　但凡心思纯净的不管人还是妖，都沾了点“痴”性，最适合修道成仙。

　　孙策想，这狼精差一步即可成仙了吧。

　　他收回了发簪，然后执起勺尝了一口，恰巧周瑜捧着一盘水果回来了，又紧张又期待地望着自己。一百二十年来，他竟因为这个眼神牵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于是笑道：“粥很可口。”

　　果不其然，瞧到了周瑜眼睛中羞涩的欣喜。

　　剩下的粥还存在灶锅里，郭嘉忍不住偷吃了一口尝尝鲜，结果朝荀彧苦着脸懊悔道：“没滋没味的，那狼精真的会做饭吗？那道士吃得下去也真是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