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魂》木易十四

3、归宗二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放在尧山师徒身上也可以叫‘有其师必有其徒’。

　　宫逍遥就经常称赞自家小师妹：“小月亮，你可真是完整继承了我爹的师训，性格比身为其子的我还跳脱，人生态度简直比尧山还尧山。”
　　“你们云家的家风一向都是‘君子似水，温润如玉’，你顶着云家无双的外貌，怀揣尧山独特的内在。”
　　“如此回家之后，定能成为众多儒雅门生中的一朵奇葩，未来一定声名大噪。有前途啊，有前途！”

　　此时，有前途的云夜月小姐正在一个听说书的茶楼里，睡得晨昏不辨，身后立着一个一身武装，不苟言笑的冷美人——三思。

　　宫逍遥在客栈定好两间客房，正打算叫小师妹和她的侍卫三思先去休息休息，一个转身的工夫，比尧山还尧山的师妹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宫逍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淡然转头向店小二询问：“城里最好的酒家、赌坊、戏院和书楼，分别在什么地方？”

　　顺着小二的指点，劳碌命师兄一路找去，终于在书楼的雅间里找到了坐着睡得颇为没有形象的云夜月。

　　睡梦中一记爆栗打在脑门上，这个感觉真心十分酸爽。

　　云夜月捂着脑袋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怒瞪自家师兄。还未等开口，就先听见师兄一句嘲笑入耳：“你可真行！好好的客栈你不睡，花着钱在人家书楼里边听边睡，若不是散座叫好连连，我真要以为人家说书人脑洞诡异，说了一段催眠咒给你。”
　　“也就是三思思虑周全，给你定个雅间，要不明天就得传出来‘云家三女云夜月，作风特立独行，在书楼听书而眠，还略带呼声伴奏’到时候你声名大噪，可别忘了和师兄抓鱼摸虾坑爹的情谊。”

　　云夜月自知理亏，却低声哼哼道：“我这是深入市集，体验生活，看看我们云家对自家地盘的管理如何。这正是我完美融入家庭生活的第一步，在百姓中了解的评价才是最真实的，你不懂……”
　　“再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现在寂芸泽，谁知道我是云三儿来着，他们不认识我的。”
　　说完，云夜月自觉非常有道理，重新整理了一下形象，重新端坐在那把方才被她撞翻的椅子之上。

　　宫逍遥以扇抚额，无奈道：“你是真忘了还是脑子缺根弦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和你姐姐是双胞胎？！”
　　“你虽没见过姐姐，不过我可正式通知你，你两长相有九分相似，剩下那一分，还是我觉得把你和你那温厚柔善的二姐相提并论，实在是惨不忍睹，刻意扣下的。就算不识得你云三小姐本人，你觉得城里众人不识得云家二小姐的几率有多大？”

　　宫逍遥捏起桌上的一颗湫瑔果，放进口中，继续说道：“从阿言对外宣布你即将重回云家开始，别说整个寂芸泽，就连松石山和青枫浦也活动频繁，大家都好奇这个尧山闲人究竟教出了怎样的徒弟一枚。”
　　“一路上，后面的尾巴就有不少。从我们一进城，消息应该就已经传回云家了。虽说我同意让你在城中逍遥几日，但想来你也玩不了几天，想了解什么还是赶紧的吧。没时间让你悠哉地瞎晃悠了。”

　　云夜月睁开眼睛，偏头打量着自家师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的眼睛生得十分妖孽，明明年纪不大，却长着一双招摇的桃花眼。照理说，望向对方时，应该会让人感觉专注又深情。
　　奈何此女性格太过闲散，日常一向懒得睁眼，总是半眯着眼睛打量别人，每每眯眼，眼尾总是收成一道微微上挑弧线，形成一派悠悠然又懒洋洋的气象。
　　所以偶尔睁眼，威慑感就又压过了她本应有的柔情。

　　宫逍遥默默合上手里的折扇，他觉得，寂芸泽的书楼，似乎通风太过，背后稍微有些冷……

　　正当宫逍遥想着是不是该措措辞，宽慰一下自家小师妹的时候，一道阴阴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云夜月稍稍转了下右手的戒指，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你既然早有预见我一回来必会招人耳目，何必拖到现在才说出口！我也好有时间施个易容的术法再回来呀，呵呵。”

　　又蹙了蹙眉，不确定地说道：“还是说，和我估计的一样……师兄你，预料到我进城不会即刻回家，特意留了一手。利用流言的力量让我早些被家里接回去？顺带你也能快点见到我哥？嗯？是吧……师兄，你应该不会这么坑我吧？？？”

　　宫逍遥：“…………”
　　云夜月：“…………”

　　“太阴险了！您老人家简直就是见色忘义的最佳典范。”云夜月打破这尴尬的宁静道：“我们从小到大一同抓鱼摸虾坑师傅的情谊呢？真是友谊的小树苗说断就断……”

　　“嘿嘿……过奖过奖！”宫逍遥对着师妹，脸皮一向厚如城墙，不会在乎这三言两语的嘲讽。

　　“师妹啊，你看，师兄也不容易呀。自从两年前大战结束就一直在百家间奔波行医，甚是疲累，和阿言连见一见面的时间也抽不出啊，理解万岁！友谊万岁！你看我这不是给你留时间让你在城里逛一逛了嘛。师兄很辛苦的，你要体谅啊。”宫逍遥赔笑道。

　　看着自家平时异常重视自身形象，但一碰到和云夜言有关事宜就秒掉节操的亲师兄，云夜月突然气儿顺了。

　　想想能见证宫逍遥在外这么狗腿的时刻也是实属不易。

　　她这个人如其名的逍遥师兄，虽说骨子里逍遥，但只要一出尧山，那一向收放有度，从不越矩。
　　在玄门百家济世的两年内，风评甚佳，引得多少小家碧玉或是大家闺秀对其趋之若鹜，但每每他都以心有所属而拒绝。不仅守住了内心的宁静海，更是侧面营造了他本人的高洁伟岸的声名。
　　所以云夜月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世间众人对‘高洁’和‘伟岸’这两个词，可能是出现了什么误解。

　　心气儿顺了，自然也就懒得计较，于是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是迟早要回去的，看在我兄长大人的面子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着，又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正色道：“不过，在我必须回去之前，该了解的情况我还是得了解。猎魔大会将至，近些年玄门的相关事宜，我得听听不一样的版本。”

　　宫逍遥收起素扇，敛容道：“既如此，我们还是找个人多口杂的地方比较明智。”
　　说着，从怀中掏出准备多时的假面皮，递到师妹面前，笑道：“不如还是把脸遮上吧，太招摇了。”

　　云夜月从善如流地接过：“师兄还懂得将功补过，实在难得。”

　　然后内心腹诽一万遍。

　　出了书楼，顺主街前行，便走到了市集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市集上，要么以钱换货，要么以货易钱，人多口杂，好不热闹。

　　云夜月默默站定，点点头，赞道：“不愧是师兄，此地确实人多，所言不虚！不虚！！”
　　“……不过，市集之上如此嘈杂，敢问师兄，我要在哪里听别人的墙角？？？”

　　宫逍遥默默以扇遮口，状似嫌弃地说道：“路面如此宽阔，自然哪里都可以听啊~啊~啊……啊……！！！”
　　“我错了，师妹，当然不是在这里……不不不……就在这里，很近了，师兄我早已准备妥当了。”

　　‘五好青年’宫逍遥，拿得起，放得下。在外虽然非常重视自己的风评，但是一向以‘形象是给外人看的，自家人面前该怂就得怂’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
　　为了从某人的‘魔爪’下，解救自己的耳朵，认个错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云夜月拍拍手，跟着师兄继续向前。
　　隐约中，闻到几丝淡淡的香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清苦。直至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茶坊之前，这香气的来源才大白于眼前。
　　虽是个小茶坊，不过这摆设倒是颇为讲究。入口处挂着一块竹牌，上面苍劲有力的写着几个大字‘满路香’。

　　从外观上看，就是一座普通的茶楼。踏入坊内，才发现内有乾坤。
　　数套朴素的桌椅按八卦之理排列在外围，基本座无虚席。
　　正中央由一片竹林围出一片静间，内有六套竹制桌椅围绕中间一个特质的六边形竹质百宝架排成梅花的阵型，每套桌椅间有翠竹相隔，从外看几乎无法辨别内间的动作。
　　百宝架上分门别类放置着不同的茶叶，不同茶种间用特制的双层的竹板相隔。

　　“这个茶坊倒是有趣，名字取得倒是很合适。”云夜月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茶香、竹香、梅花香，摊主倒是个闲情逸致之人。门口这三个字写的也不错，遒劲有力，一气呵成，倒不知是何人手笔。”

　　宫逍遥轻抚扇骨，面上不免漏出些得色，自信道：“怎么样，不错吧，你师兄我闲来无事，在寂芸泽开起这个茶坊已经一年有余。茶种繁多，下至几文一壶，上至数金一道，我这里通通提供。客源鱼龙混杂，实在是个信息流通的好地方。至于门口的大字……”
　　他顿了顿，挑了挑眉，继续说道：“那是之前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所赠，倒是算不上什么名家，没想还能入你法眼。”

　　知道师兄有疑虑，有些事情不便多说，云夜月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两人向里走了段距离，随意在竹林中捡了一张桌子，落座。

　　宫逍遥放下手中的扇子，开始着手煮茶，顺口问了一句：“你家三思去哪儿了？从刚才就没见到。”

　　云夜月心不在焉地随口一答：“哦，有事儿离开一下。”

　　宫逍遥觉得奇怪，抬起手指扣扣桌面：“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云夜月一惊，默默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难得严肃地对师兄问道：“师兄，我虽然从小生长在尧山之上，但好歹也下山过两次，根据我的一般经验，玄门子弟除了处理魔物等事宜，几乎不会与普通百姓有什么交集，不论是在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云夜月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中师兄精心收藏的宝贝茶杯，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但是从我刚刚进入书楼开始，到市集上，再到师兄你的茶楼里，我已经不只一次看到修士来回出入，行径与常人无异。总不能各位都像我一样，初来乍到，好奇心太重，所以四处赏景吧？”

　　宫逍遥了然，解释道：“你最后一次下山，也有两三年了吧？”
　　“自从魂碑之战结束，三家家主换血，三位圣尊退居后台，云家由阿言打理，风家实质上交给了金柳君负责，明家家主倒是没有变化，是目前三位家主中辈分最高的一位——酌芳君的父亲，苍荻居士明森淼。”

　　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三位都是实打实的温和之人，都支持修士应多与凡尘交流，以树立良好形象，摆正修士心境，抑制玄门弟子产生自得之感，间接压制走火入魔发生的可能性。”

　　云夜月微微颔首，宫逍遥就当她是自然地附和了一下三家的观点。两人就此沉默、吃茶，将注意力转向了竹外嘈杂的人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