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魂》木易十四

23、子衿十五

　　这回，冰块脸风离霖终于忍不下去了，眼睛缓缓张开了一条细缝。不多不少，正好能透出他如浓墨一般的瞳仁，酝酿着仿若取自深海的刺骨的寒意，眉头皱得死紧。
　　他身后的树木上，已然挂上了一层不薄的白霜。挟裹着寒流的低气压，就连坐得并不近的云夜月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云夜月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内心却乐不可支，憋笑到几近爆炸的程度。内心的那一点儿阴郁，早不知道被挤到哪个九霄之外去了。
　　现在，就等着这货开口骂她‘聒噪’了。
　　只要他开口，云夜月就有招逗得他无比憋屈还无处爆发！！！
　　当然，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被禁言的惨剧，她这次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把哑穴提前护了起来。
　　云夜月心里颠颠的算计的挺美，却没分神注意被调戏的正主的反应。

　　不论两人的碰面是意外或是刻意，但由于情况所迫，这几个时辰之内，风离霖确实同这个阴阳司下一代的掌门人进行了不少战略性的交流。
　　这些绝非主动的交流，却直接导致了面具背后的云夜月在判断上出现了偏差——私以为外界传言此人性情冷漠，是场以讹传讹的误会；也就顺便开始有些放飞本性；最终，间接酝酿了一场惨剧。

　　眼见风离霖即将上钩，云夜月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动手拆台。但奇怪的是，风离霖并没有依照云夜月的预想开口回问，而是默默地……熄火了？！！
　　清梧君周身的寒气，就在她一个晃神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树叶上别说不见白霜，就连一滴水珠都找不到痕迹。
　　眼见着清梧君都已经处在冲线的边缘了，着怎么还带往回跑的？？？
　　这回，轮到云夜月被卡在正当中，不上不下，十分纳闷。

　　不过，这上捅离恨天，下穿森罗殿的好奇心，也不是说着玩玩的。
　　风离霖的反应显然引起了云夜月的探究欲。故意打出的一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埋没在棉花堆里，这显然不是她云夜月能接受的事情。

　　本来，她一开始的计划，只是想口头调戏一把清梧君，排遣一下内心的压抑，并没有和他动手的打算。所以为了防止误伤，她一直坐在风离霖的攻击范围之外。
　　奈何清梧君是个只打雷不下雨的奇葩！明明她的这把火点的正好，风离霖也顺利被点燃了，可是烧过去才发觉，这个看起来威力无比的火药桶，居然是个哑炮。
　　既然远距离进攻的引线半路断了，那直接把炮筒里的火药点燃，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乎，云三小姐也顺理成章地模仿了一回傻狍子。

　　她拍拍衣裙上的尘土……
　　站了起来……
　　挪了几米……
　　坐下……
　　瞄准……
　　一颗石子准准地打中了大冰雕左边的悬铃木，叶子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远观清梧君……没反应……

　　又挪了十几米……
　　掌风袭去……
　　右边的石楠树顺利中招，深红色的小果实落在了他的袍子上。
　　再看风离霖……依旧没反应……

　　不信邪的云夜月直接站到了风离霖打坐台的边上……
　　直接抽出榣风……
　　剑气正正扫过他背后正值花期的桂花树，米黄色的花朵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顺带着歇在了他的发冠上。
　　风二少爷……可能是睡着了……

　　云夜月也惊呆了！
　　这回，倒不是因为清梧君没中招，而是因为……太好看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被师尊和师兄强势洗脑，云夜月的审美可以说是，非常……女权。
　　她一直觉得，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样子。与花为伍的男人，要么是很妖娆，要么就很娘！！！
　　当然，她为数不多的出山经验也‘恰巧’证实了她的观点。
　　可是，放在清梧君身上，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本来是自带寒气的一座苍茫雪山，按理说，是个寸草不生的地界。偏偏零落的几朵小花，弱化了冻人的气场，像是纯白的天地间开出的奇迹之花，反倒多了几分圣洁的柔光。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得有可以走花路的男人！
　　这个男人，好像还是她的婚约者！！
　　云夜月凌乱了……
　　她现在内心十分纠结——纠结自己到底是被爷爷出卖了，还是赚了？

　　愣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整人玩的，不是来相亲的。
　　赶紧甩了甩脑袋，好像是要把方才那些不像话的想法给彻底甩出去一样。
　　一个晃神，又看见了带花撷果的清梧君，顿感此人魔性。伸手就要把此人头上的落英掸走——这会儿她倒是忘了，自己还顶着肖玉人的面具，还有严明的阶级差异需要遵循。
　　不合时宜的行为！
　　明显的会引发自我反省的动作！！

　　多年以后，云夜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心微微一动的时候，还是得感叹自己运气不错。
　　因为，风大冰雕，没有给她再次失误的机会。
　　云夜月将将一抬手，还未动作，一道挟裹着寒冰的禁制就突然由地下冒出。一座晶莹的冰笼，瞬间，就把没事找事的云夜月关在了正当中。
　　她只看了一眼，就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方才战门的时候，是自己多事了。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怎么当时风离霖对她如此有信心，竟能毫不在意周围的群魔乱舞，心无旁骛地专心撒灵力、当血牛。
　　敢情人家不是认可她的能力，而是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清梧君在划地为台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灵符和阵法，只要超过座台一根手指，冰笼会自动弹出，把侵犯主人的外敌直接圈禁。
　　自己在没事找事逗着清梧君玩的时候，他也不是突然熄火。而是刻意挑起自己的好奇心，把自己引到了阵法的攻击范围之内。不用亲自动手，就能顺利让自己消停下来。
　　阴险，太阴险了。怪不得大家都说此人拒人千里、不好接触。这回，云夜月是彻底理解了世人的想法。
　　还走什么花路！此人准备的花路，恐怕下面得是上下三层的冰凌套餐。
　　回头看看依旧打坐中的风离霖，带花撷果的态势不改，反倒刺激的云夜月更加生气了。

　　不行，输人不能输阵，她可不是那种能安安静静坐以待毙的人。
　　正当粗暴冲破冰笼的时刻，不动如冰山的清梧君，突然出手了——没有任何预告，云夜月就被放出来了。
　　然后，懵了。

　　“你不关我？”云夜月躲在面具后，十分困惑。
　　风离霖看她一眼：“你不想出来？”
　　云夜月赶紧摆手：“不是不是。”
　　风离霖看着此人终于压制不住本性，彻底抛弃了兄友弟恭尊老爱幼的那套虚伪的做派，终于看着顺心了一些：“你是，不怕冷吗？”
　　云夜月思考了一下，清梧君问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用意？难不成是想不怕冷的话再把她困进去？赶忙说道：“怕怕怕，最怕冷了。我这人不耐寒，冻一会就退化了。”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怕冷一般，急忙向后退去，生怕一不小心，又掉进了阵法的范围之内。
　　风离霖是沉稳到了极致的人，八成是那块地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云夜月如此滑稽的情态，也没能让他出圈半步，只是眼睛，死盯着她的方向。
　　眼见此人又没反应了，原地化成一尊站立的冰雕，云夜月被盯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成，只得苦着声音问道：“那个，清梧君，这事儿是我不对，不该打扰您清修，您能不盯着我了吗？我噤声，保证噤声！”
　　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之后，云夜月顺势就要坐下。风离霖一抬手，数十道冰凌划破两人间本就不太远的距离，直冲云夜月的面具而来。
　　云夜月大惊，不让坐就不让坐呗，这怎么突然出手了？
　　来不及多想，平地腾空而起，一个漂亮的回旋后，轻点在了旁边的枝桠上。
　　正待发作，却看见那数十只被空手御出的冰刃，在半空中，和一道阴森的黑气撞个正着，瞬间被黑气挟裹、吞没，然后堙灭。
　　这回，云夜月把震惊直接写在了自己脸上。

　　一瞬间，云夜月的脑袋里闪过了一连串的想法：
　　第一反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再回想：彗星正中脑门的概率，怎么就被我碰到了？？
　　几经纠结之后：嗯，风离霖此人的气场有毒！！！
　　她完全忽略了是不是自己气场不顺这个问题。
　　在接连经历被婴儿傀儡跟踪、‘偶遇’风离霖、被傀儡围攻之后，今天的第四个意外不出意外地发生了——肖玉人和清梧君，以突破天际的人品，顺利撞上了场内仅有的堕魔。

　　云夜月很快从不正经的态度中抽脱了出来，几个转身，退到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距风离霖和自己方才起跳之处几乎等距，与风离霖呼应成为犄角之势。
　　不知何时，风离霖的身周又卷起了浓重的寒流，不过这次很有节制。以他本人为中心，恰好以两人之间的距离为半径的范围内，所有肉眼可见的树上和地面上，都挂了极厚的一层白霜。天空中，隐隐有要飘雪的架势。
　　云夜月分神想了一下，看来这人方才算计她的程度，也就是和她闹着玩的，并没有真得恼火。
　　真是，又被耍了一回！

　　明明是初秋时分，整座山都真是层林尽染的美妙季节。清梧君一出手，在原本的秋季中，又重新制造了一个冬季。
　　银装素裹倒是不假，但偏偏夹杂的不是宁静淡泊，而是寒风肃杀。
　　冷到冰点以下的声音，不用多说，简短又森然地说道：“出来。”就足以让周围的气氛严肃到极致。
　　虽说连带着这次，云夜月已经是第三次下山，她自认为也是个高效的修士，出手次数尽管不多，但是都收获颇丰。
　　但真正的可以称之为‘魔’的家伙，她也是第一次遇上。
　　双眼死死盯着树林的方向，神经也紧绷了起来。静待着据说高智的对手现身。

　　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斑驳的树影中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