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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1 ...
“我不信人死而魂存。”
慕容复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和预兆。乔峰没有听清,执瓢的手顿了一顿。
“什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四周萦绕着大团大团氤氲的水蒸气,如棉花团也似,同袍军士撩水盥洗、泼水、笑闹的声音,于帐中回荡。
“我说我不信,人死而魂存。”
慕容复应声而答。
他弯着腰,背对着乔峰,手撑在水槽边。
帐中水汽蒸腾,乔峰赤着上身也觉燥热,他却不知是因为矜持还是为了洗衣服省事(他们是在西北。滴水如金的地方),仍旧固执地穿着一袭亵衣。
苏造织物薄如蝉翼,为适才的沐浴所湿透,紧紧贴裹在身上,欲盖弥彰。腰身窄窄的,恰巧是介于清俊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那一个微妙的、转瞬即逝的状态,背上肌肉线条根根分明:那是习武之人的眼睛才认得出来的,常年苦行式的训练和对欲望的节制在肉身上烙下的隐秘印记——一名武者的身体是一座神龛。
慕容复似浑然不觉发稍不住往下滴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问:“……你呢?”
乔峰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回答,伸瓢至水槽中挖起一勺热水,往他头发上浇下。
湿漉漉的头发像海藻,像小蛇,在温暖的水流中一寸寸地舒展身体,活过来。方才洗下的陈旧血色已经成了淡漠的、敷衍的红,像一杯泡得过久的茶。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乔峰不太确定怎么接这话。他拙劣地岔开话题,掬起另一瓢水迎头泼下,顺手拨开发根,检查他头皮有否伤口。
“……不是我的血。”慕容复似猜知他心思。他的声音从厚厚的、垂落的头发帘子中间闷闷地传出来,撑于水槽边的手臂有一些发抖。
乔峰默然片刻,思忖着,谨慎地开口道:“我们那边的习俗,家里死了长辈,孝子须得拿了他生前穿的衣服,不拘是上房顶还是门口,喊着长辈的名字,给他招魂。……我想,人死了,最亲近的人,多多少少总是该回来生者中间望一眼的罢?便不为别的,也为……”
“慕容!”
门口远远有人嚷起来。是郭成的声音,人未至,声先到。一掀开帘子,帐中氤氲的水蒸气顿时“轰”一声扑面而来,熏得他倒退半步。
“赶紧关上!”“冷不冷!”
好几个声音愤怒地叫嚷起来。郭成急忙放下棉帘,赔笑向四周一揖。
“你们有谁看见慕容……”
慕容复闻声已抬起身来,握着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不耐道:“又有什么事。”
郭成见了他如见凤凰,如释重负,快步抢了过来:“是刘钤辖,命人四处寻你。”说着向乔峰一点头算作致意。
慕容复蹙眉瞧着他。他眉心眉梢满布细密汗珠,眼角、脸颊、脖颈皆被水蒸气熏蒸得泛出嫣红,发梢水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于他胸膛、肩头:“什么事情这么十万火急?就不能等我洗完头再说?”
郭成不为所动,顺手摸起一条布巾朝他扔去:“军令如山倒,一时半会儿也耽搁不得。你还是跟我走一趟罢。”
慕容复认命地接过,反手抖开披于肩上,抬手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郭成一笑:“知道。”
他们没有时间再继续这场关于人的灵魂的谈话。
时间是1081年,这段新生的友谊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尚在相互试探、示好的阶段。大宋帝国开疆的热情如火如荼,比起人的灵魂是否不灭,一位年轻的、在政界尚未立足脚跟的将军有太多更加焦头烂额的问题亟需解决,像是在战场上收割敌人的灵魂。像是如何体面地输掉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
1086年。
帝国的舰队已经到达了东罗马和拜占庭。熙宁变法的硝烟仍未散去,大宋帝国年轻的文官仍然有心思和教养作秉烛的夜游。汴河灯火,烟雨两三点,歌姬浅斟低唱。中原冠带风流,这群文人惯握笔墨的手中掌握着一个帝国的命运和走向,人死后灵魂的下落并不值得深究。
慕容复不知是故意还是心不在焉,接连输掉了两局猜骰子——须知听声辨器是一名武者最基本的修养和功夫。连他自己也微笑起来,心甘情愿自罚了三杯。酒下去得急,眉梢眼角顿时泛起酡色。
歌姬都是解语花式人物,窥透了主人心意,说什么也不依,撒娇撒痴,定要他唱一曲助兴。慕容复想必也带了酒,拗不过众人起哄,叹一口气,一探手,从一名青衣歌姬手中轻轻抽出一管箫来,凑至唇边,试了一两个音。座中各人慢慢安静下来,瞧着他敛容凝神片刻,吹出一个调子。是坊间常见的一首曲子,然而在他手中,宫商角羽,冷砺肃杀,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
他不多时便住了箫。
“胸中有兵刃气。”
章综带头击节赞叹。他已半醉,伸手搂住慕容复肩膀,叹道:“……官家将你召回朝中,边关却少了一员大将。可惜!可叹!”
慕容复皱眉,不露痕迹地挣脱他手臂,道:“你喝多了。”
章综恍若不闻,顺手执起镶银牙箸,击壶作节,慨然长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时无寇准,燕云十六州,克复何日!克复何日!”
他是带酒之人,吟至动情处,潸然下泪。
席间一位着白阑衫、左右逢源模样的青年文官见状笑着站出来调停局面。他俯身略微安抚一二章综,又朝一旁伺宴的家人扬声道:“二爷有酒了。你们好好照料罢。”
慕容复瞧着人搀扶章综离了席,方起身,缓步行至方才那名青衣歌姬身边,将箫掉转横托于掌心,递还给她,道:“借花献佛。”
歌姬脸一红。慕容复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凑至她耳边,若有似无,低低说了句什么,引得她咯咯娇笑起来。
她笑了,慕容复唇边笑意却渐渐隐去。他早已转开视线,漫无目的地环视座中诸人,隔着人群,和乔峰的视线撞到一起。他愣了一愣。随即露出歉意,似刚刚想起是他将乔峰拖入这个局里,忙于应酬,无意间冷落了他。
他举步刚向乔峰行出两步,沉黯的夜空忽然一亮,“嗖”地一声,半天里突起一点红光,蹿至半空,轰然一声炸开来,绽出一朵白亮的大花,映得半边天空亮若白昼。
1093年。
苏轼、苏辙先后被贬岭南。章淳等熙宁新党被重新起用。被废除的青苗法、保甲法再次被恢复。
活字印刷术尚来不及杀死建筑,巴黎圣母院还需要一百年才会被建起,而在那之后还要等一千年才会毁于大火。西敏寺于那一年动土奠基。汉人发明的火/药已经传至契丹军中。
烟火弹突起、爆开,而后落下,接二连三蹿起,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杀声震天。援军已至。萧峰人在马背,飞速驰近,借着这一瞬间强烈的光亮,已将战场形势尽皆收在眼里:乱军如鲫。慕容复正陷于叛军阵中独力苦战,他一身白袍满溅血迹,一柄银枪清影千重,挑、刺、突、抹、砍、斩,锐不可当。然而萧峰瞧得真切,他一招一式仍是大家气象,有板有眼,应变无穷,但招招到老处,气力已显不济,想必再支撑不了多久。
“……你们谁敢动他一根头发!”
情急之下,萧峰提气于马背遥遥大喝一声,人未至,声先到,犹如半空中绽了一个春雷。
慕容复支撑至此,手臂酸麻,虎口发热,几乎已握不稳手中兵器,乍闻这一声怒吼,精神一振,枪法忽紧,左手往下一滑握住枪杆,右手发力,枪头颤动,舞作一团银色雾气也似枪花,一招“乱点桃花”,枪势犹如惊风骤雨,激得身周敌人血溅五步,便似桃林落英缤纷。
他奋力一抵挡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萧峰已飞马赶到,更不打话,翻身滚落马背,兵器不及出鞘,一手拖住慕容复往自己身后一带,气沉丹田,另一手于身侧画半个圈子,蓄力掌缘,大喝一声,掌风绕身平推而出,力道汹涌,一圈不知死活拥上的士兵登时“啊哟”连声,飞跌出去。
萧峰这时方得暇,急忙回身查看他伤势。
慕容复一时答不上来他问话,只顾喘息。他似立足不稳,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于萧峰手臂上借力,一手提起手中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手撑枪杆勉力站住。萧峰虚虚托着他手肘,只觉他整个人不住颤抖。
他未披甲胄,一袭白袍早已不辨本来颜色,也不知是血还是汗,火热的濡湿感慢慢地穿透萧峰的皂袍,混合着血腥气和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檀香。
“……你伤得怎么样?”
萧峰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1094年。
京师疫,洛水溢。
司马光、吕公益的谥号被追夺(这样的起复还将反复若干次,而他主编的那部史书将提携他迈入不朽的行列,不过那是后话了)。蔡京这个名字出现在高级官员的花名册中。宫殿的墙壁上有一只无形的手写下发光的、晦涩的谶语,一架复杂、精密的机器开始转动,通往衰亡和腐朽的大幕缓缓拉开,每一个人都是时代的演员;候场的时间里,立在时代的幕布之后,能听见虚空中狂风呼啸:那是时间的声音。
“……我无碍,但不能再战。”
慕容复的声音,低低地这么回答。
少室山腰。他的额头在他肩头停留了一瞬间,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冷汗涔涔。他向来难得示弱。众目睽睽之下,这大概是唯一得体的友情的展示。
1095年,北宋王朝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纪年。
有人出生,有人死去。赵氏帝国并无大事发生。事实上的三国鼎立的局面仍然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时无诸葛孔明。
萧峰整个人为沉重、辛涩、令人不安的檀香气息所包围。
月华灼灼,明亮得像水,澄明,甜蜜,不含心机,像孩提时代的月夜——有风。大风。喧嚣的蛙声暂时静止了,大概是山雨欲来的信号。风声鹤唳。这个夏天过得像秋天。
然而萧峰无暇去思考这些。慕容复离得太近了,不是亲密无间的近。是代表危险和威胁的那种近。他的嘴唇温柔,气息炽热,抵在萧峰胸膛上的手掌却远远谈不上温柔,近乎愤怒,近乎专断,将他一路往后推去。
心跳如同擂鼓。萧峰心旌摇荡之余几乎被油然激起一分愠怒——放在平时,谁敢这么推他?
毕竟不是他主场。不谙地形,猝不及防,后膝撞上硬物边缘,险险失足带着二人一起跌坐下去,萧峰吃了一惊。一声闷哼不及出口,被慕容复堵了回去。他手上发力,将萧峰推坐于榻上。书房窗下这张竹榻平时想必只容公子一人坐卧,每一根竹丝都浸透他衣香气息。
慕容复的手修长而稳定,指尖是凉的,指腹满布一名武人才有的老茧,盲目地摸索着,撕扯萧峰衣带——那是契丹人的系法,和中原人两样。他向来冷静而自持,高傲到对一切近似于淡漠;在这样的时刻却好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耐心。这双手流露出他所有深藏不露的本性:急躁、任性、贪功、刚愎自用。
不可抗拒。
萧峰想不到什么话好说。他只能反手,配合地帮忙拉扯自己的衣带,却发现在慕容复的努力之下,衣带活扣已经打成死结。
慕容复不耐烦地用力拽了两下,彻底失去耐性,放弃了。他一手攥住萧峰上衣下摆,近乎粗鲁地往上拉扯,哑声命令:“脱掉。”
萧峰胸膛起伏,默然伸展手臂,让慕容复将他的上衣从头上拽下去。
慕容复暂时止住了一切动作。他退后一步,定定地瞧了萧峰一会儿,耸动肩头,令挂于他肩膀上的那袭薄薄夏衫滑落下去,堆于脚边。他似极轻微地犹豫了一瞬间,提起一膝半跪上榻缘,修长的手指触上萧峰胸膛,以指尖轻触他胸口那枚狼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事后回想起来,这第一夜的记忆不过是一些零碎的、散乱的碎片的集合:萧峰已经记不真切。他只能想得起来一些不甚熟练的摸索、试探,肢体的碰撞和交缠,大致介于一场玩闹性质的扭打和真正的缱绻之间。
棱角尚来不及磨平。似乎有一些尴尬而急切的,令人想起来脸红心跳的瞬间,主权的争夺和让渡,界线的试探和推进,城池陷落,国境线分崩离析,爱和杀戮的语法原来相通。
“慕容。”
不可自抑的时刻,萧峰半抬起上半身,伸手去捕捉他腰肢,哑声唤他名字。
他那双满布老茧的大手握过无数神兵利器,现在握在他手里的是成年男子的腰身,柔韧、紧绷、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慕容复腰腹侧旧伤,这些疤痕提醒他,这个人搁在战场上是一件精确、高效,足以致命的兵器,是猎手也是猎物;可是现在心甘情愿地、近乎隐忍地被他握在手里,逆来顺受,像一张弓。最精良的弓。哪怕是猎手每个最小的动作、最轻微的力道变化,都敏感地响应在每一下弓弦的颤动上。他的头发是汉人样式,平常梳得一丝不苟,可是在这样的时刻散开来,如丝帛般披于他赤/裸肩头,像春天温柔的、青郁郁的柳枝,像参天的橡树垂下的枝条。
听闻有人唤自己名字,他整个身体颤了一颤,张开眼睛,茫然地望着萧峰,似乎瞧见了他,却又好像认不出来他。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眉头也蹙得紧紧,表情半是痛苦,半是欢愉,眼睛被沉醉染成了深深的、透明的灰,空茫而迷离,像春山,像秋水。
他没有应,只深深呼吸,试图平复急促的喘息,一只手撑于萧峰胸膛上,沉默地俯下身来。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头发像散开的水云,像一匹奢华丝缎,丝丝缕缕,垂落下来,温柔地拂在萧峰胸膛为汗水所湿的狼头刺青上。
大概很少有人有机会见过这样的慕容复。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抬起一只手,郑而重之,抚上萧峰脸颊。掌心火热,指尖微凉。
“我不信人死而有灵魂。”他轻轻地、几乎是温柔地说。
十多年前他说过同样的这一句话,带了极重的少年意气,是宣判,也是向这个世界挑战。十多年后,这是正式低头认输,也是同现实无可奈何、两败俱伤的握手言和:耗费了十多年,找不到这句话的反证:人死如灯灭,灵魂不过是被想象出来的造物。毕竟在大多数人终其一生的生命里,死亡是最为盛大的一桩事件。
萧峰仰头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胸中爬升起隐隐的不安感。但这样的时刻怎容他分心深究?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就是慕容复向他告别的拙劣方式了:既然人死而无灵魂,他亦再无后顾之忧。
1095年。
水落石出、图穷匕见的一年。种子冲破地面,滴水穿破磐石,殉道者的十字架已经树起,一切必然到来的终将到来。
北方的草原帝国发动了一场动机不明、莫名其妙的南征。大宋帝国的北门锁钥雁门关被死死守住。雁门关外的绝笔字迹早已湮灭,慕容鲜卑帝国消失了近七百年,复国尚未成功;慕容博在虚无的幻梦里坐稳了他的江山,汴京皇宫的天空作深蓝色,琉璃瓦被夕阳的余晖映作金黄,皇帝在他的深宫里,预兆着吉祥和兴邦的十八只瑞鹤尚未飞来。
还有时间。
一些没用上的段落拼凑成的,写得有点乱,将就吃吧,别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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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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