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各种短篇》玉在山

45、有旧

　　顾惜朝走进生杀大帐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做梦。

　　他看到褪色的红绸一道道垂下，裂开的香炉里填满了陈旧的灰，地上时不时能见到一只碎裂的酒碗；还有一把一指长的小刀，刀锋上凝固着暗褐色的血迹，就这样躺在案台前面。

　　这是顾惜朝跟戚少商拜香的地方，他还记得那时候他跟着戚少商念了长长的誓言，戚少商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鞭炮热热闹闹响了一百零八声，然后顾惜朝把冰冷的刀锋刺入了戚少商的身体。

　　顾惜朝苦笑一下，非常不情愿又一次梦到这里。

　　但他就是会去发梦，就是会去妄想，他与戚少商分别得愈久就愈是容易想起这个早就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地方，但哪怕是在幻想中保留了这个故地，里面那些鲜艳的陈设和鲜艳的血依旧一年又一年地黯淡，缓慢地将要变成一片废墟。

　　——戚少商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想结交的一个朋友，而片废墟就是他们之间情谊的终点。

　　顾惜朝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把他从这个梦境中剥离；他额头冷汗淋漓，疼痛驱使他无意识地激烈挣扎，但几道布条紧紧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限制在原处，抽搐着把牙关咬出了血。

　　一只手迟疑地落在他脸颊上，拨开了凌乱的卷发。

　　顾惜朝睁开眼睛，看到戚少商膝头压着宝剑，沉沉地坐在他身边，眼神晦涩不明。

　　顾惜朝有些惊讶。

　　他很少会梦见戚少商，更罕有地会梦见没有持着剑来杀他的戚少商；他不确定这是他错乱的症状变得更严重，还是戚少商终于决定来给他一个解脱，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试图让疼痛帮助他判断这是不是另一个梦境。

　　戚少商脸色一变，飞快地捏住顾惜朝的下颌，仍旧有一道鲜红的血线从他唇角划落。戚少商看得刺目，忍不住质问他：“顾惜朝，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顾惜朝答非所问：“原来是大当家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有一会儿好像要断掉，但最终还是续上了，像一道细小的锁链，轻轻缠在戚少商身上。

　　戚少商用拇指蹭着他唇角的血迹，把他苍白的嘴唇弄得终于有了一点颜色，才问：“你中毒多久了？要怎么样才能解？”

　　顾惜朝有些出神：“我以为大当家会来这里，赫连春水早就把事情跟你说了。”

　　“我要听你讲。”

　　顾惜朝道：“无药可解。”

　　戚少商把他从床上捞起来，拧着眉头去探他身上的经脉：“谁说的？”

　　顾惜朝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四肢又因为怕他意识不清时候自戕而被绑了起来，实在无法自己好好坐着，不多久就落在了戚少商怀里。他也不躲，就这样闻着戚少商身上风露的气息，缓缓道：“星天蛛奇毒无比，若不是我服过魔药，早就往黄泉起行，现在我体内二毒相争，才保了一口气在。”

　　戚少商将内力一缕缕扫过他周身要穴，也发觉他气血大亏，内力逆流，竟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给他疏通一二，不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不太稳：“争下去会怎样？”

　　顾惜朝如实道：“我也不知，或者熬过去就好了，也或者等它们争出高下，就由胜者来要我的命。”

　　戚少商抱住了他，恶狠狠道：“想也别想，你的命是我留的，要死也要我先点头！”

　　顾惜朝在他肩头笑了一下：“若是当时李经武不是用毒，而是一刀砍了我呢？”

　　戚少商用手掌覆住他的肩胛骨，小心地抚摸了一下。

　　无论是做知音的时候，还是做仇敌的时候，戚少商都不曾与顾惜朝如此亲近过——他在此之前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个遗憾，因为他与顾惜朝曾经心意相通，曾经神魂同属，寻常人的亲密与他们之间这种重如瀚海的情愫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现在，戚少商用手臂环着顾惜朝的身体，不确定这个书生是因为毒发的折磨变得消瘦，还是从前就这样单薄；他胸膛上是顾惜朝起伏的呼吸，那一点温热让戚少商忍不住把他搂得更紧，好让他们呼吸相闻，好让他们血肉连粘，好让他们生死与共。

　　戚少商抵住他的额头：“你为什么不假意答应李经武投诚？骑兵队失陷，我必然点兵驰援，你明知道不管我听说你被俘还是叛变，都会去把你弄回来。”

　　顾惜朝在他臂弯里颤抖了一下。

　　戚少商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像是抱着一只濒死的鹰隼；他的翅膀在痉挛，每一支羽毛根部渗出苦涩的血。这是戚少商第一次亲眼目睹顾惜朝体内的剧毒发作，他几乎不能相信那个人虚弱的身体中还能被逼出这样的力气，可以使那些绑住他四肢的布条绷到极限，戚少商盯住了顾惜朝涣散的瞳孔，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松开他，他会一头撞向绝路。

　　戚少商竭力去安抚他，抚摸他蜷缩的身体，抹去他涔涔的冷汗，他把顾惜朝压在床上，试图镇住他过于激烈的挣扎，他听到顾惜朝嗓子里发出一声野兽一样喑哑的鸣叫：“戚少商！”

　　戚少商合身压着他，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我在，我来了。”

　　或许是戚少商的内力当真有用，也或许是戚少商本人就有这种使人安定的力量，顾惜朝这一回居然很快唤回了神志。但痛楚依旧在他身体中横行，他甚至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仍旧在绝境上胡乱挣扎，手腕和脚踝都被绳子磨出了血。戚少商紧紧压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溢着一种沉重的光芒；戚少商的嘴唇也很沉重，顾惜朝的呼吸被压得停滞了许久，才意识到戚少商做了这样一个突兀又理所应当的动作。

　　他那一会儿几乎不能思考，连疼痛都要忘记，只记得戚少商的嘴唇很干，胡茬又硬又扎。

　　戚少商舐去了顾惜朝唇上的血迹，才意识到他这样有多不妥当。但他不想放开顾惜朝，也不能放开顾惜朝，他遮住顾惜朝的眉眼，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问：“这些年，你我相隔不过百里，军中常有来往，亦尝彼此守卫，缘何却一面也未见过？”

　　就在这个时候，顾惜朝微微仰起头，吻了回来。

　　戚少商万分确定那是一个亲吻，他清晰地尝到了顾惜朝舌尖伤口上的血腥味；高烧让顾惜朝的唇舌像是一团火，顺着戚少商的喉管一直烧到他心里。

　　戚少商几乎一瞬间产生了无数合适的不合适的想法，尤其是顾惜朝现在被绑住了獠牙和利爪，他能够把他当作无害的幼兽那般肆意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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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00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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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惜朝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次毒发已经捱了过去，同时也想起他跟兀然现身的戚少商都做了些什么。

　　这不是梦，做过的事不会在下一个梦境里消失无痕，更何况他与戚少商在梦里都没这么荒唐过；顾惜朝难以置信，用膝盖蹭了蹭戚少商的腰侧，再三确认他是一个真的戚少商。

　　戚少商严丝合缝地搂紧了他，几乎把顾惜朝嵌在胸口：“你还没说，为何不肯伪降。”

　　顾惜朝道：“两军相接，士气不可散，我若投降，我乌定关两万守军皆为哀兵。”

　　戚少商把他的长发一一理顺：“你算得自己，可算到了我？”

　　顾惜朝眼神恍惚了一下，耳边仿佛听到了琴声。

　　戚少商道：“暂且不与你叙旧，明日我点兵，去突袭李经武，若斩他首级，换你与我走，若落败身死，鬼门关前我等你。”

　　顾惜朝伏在他胸口：“若我毒发，等不到你呢？”

　　戚少商笑道：“那就换你在鬼门关等我。”

　　顾惜朝很慢地抱住了戚少商的身体。

　　他指尖渗出了一滴黑色的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