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各种短篇》玉在山

12、桃花脉脉禁春风（上）

　　(上)
　　一只小船在湖面上飘飘摇摇，上头搭着一个侠客打扮的青年同一个娇俏的姑娘。
　　那个扮作侠客的英俊男子叫做戚少商，有一桩事情要去这太湖中去探查；谁知他问了许久，竟然没有别的渔夫肯出航了，不得不厚着脸皮强行留在了船上：“小玉姑娘，你也是去汀中，我也是去汀中，为什么不能一道？我还好帮你划船的。”
　　小玉姑娘蹙着眉头：“你这人怎么说不通，跟你讲了，到了湖心要起风，我的船太小，要翻的。”
　　戚少商估着船的大小：“我们两个能有多沉，况且还有我呢，不会翻的。”
　　小玉姑娘赶着要日落前回家，实在不能耽搁，又没法赶戚少商下船，急得团团转，竟然头一昏把脚边一个藤箱打开了：“不光我们，还有他呢。”
　　戚少商一眼就看到个白生生毛绒绒的东西团在铺了软垫的藤箱里，居然是只沉睡的小狐狸。他心里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泰然地笑了一下：“我还当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原来是这么个小东西。不碍事，要是待会儿风大，我帮你抱着他都行。”
　　也不等小玉姑娘回应，戚少商自说自话就去抱那个藤箱，只觉得这看着三根手指就能拎起来的小狐狸，入手却同个成年男子一般沉重。
　　小玉姑娘赶紧把藤箱抢回来：“什、什么妖魔，这是我晚晴姐姐的……你不能碰。”
　　戚少商也不揭破，趁那姑娘手忙脚乱地合起藤箱，去拿了艄竿撑起船来：“我倒是听说，这太湖里异象频生，说不好当真是有妖魔。”
　　“人家编来吓小孩子的故事你也信！”小玉姑娘立时警醒，“太湖里一贯平平稳稳的——你当真是去汀中？”
　　“不然我在把船往哪儿划？”
　　小玉姑娘一看果真是走着去汀中的水路，稍稍放心：“你讲你在汀中有朋友，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戚少商说：“你才多大年纪，我从前来汀中时候，恐怕你还不记事呢。”
　　藤箱忽然抖动了一下。
　　小玉姑娘有些意外：“怎么醒了？”
　　戚少商却面色一沉：“来了！”
　　原本风平浪静的湖面上，顷刻间狂风大作；戚少商咬破手指在船舷上画了一个符文，才算稳住船身没有倾覆。但这样一来，小玉姑娘立刻意识到他并不是个先前自称的江湖游侠那么简单，甚至他也并不是真心想去汀中。
　　然而她已经没有时机指责戚少商不诚实了。
　　湖水变作鲜红色，一个张狂的漩涡出现在小舟前方，令人作呕的腥气在风中弥漫开；船舷上戚少商绘出的符文受着这股腥风侵蚀不断抖动，最终如同被拉断的弓弦一般碎裂剥落。小船立刻大幅摇晃，一道白影从藤箱中跃出，戚少商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去。
　　猩红的漩涡瞬间吞噬视野。

　　戚少商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很用力、很不耐烦地拍。
　　他努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仰面躺在湖滩上，身边坐了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衣男子，一头罕见的卷发长到了腰间，正举着一个巴掌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身后，宁静的湖面上停着一轮血红的落日。
　　戚少商脱口而出：“是你。”
　　那书生皱着眉头说：“你我明明素未谋面。”
　　戚少商只好说：“在下戚少商，京都人士，来汀中访友的。”
　　书生简短地与他通了姓名：“顾惜朝。”
　　戚少商碰了一鼻子灰，暗暗地想，你睡在那藤箱里的时候明明可爱得紧，怎么醒了竟然是这个性子。

　　他们似乎是在一个湖中岛上，湖滩上尽是深黑的岩石。湖滩尽头是一片树林，居然也是黑色的——每一棵树都没有叶子，都只剩下焦黑的枝干。
　　戚少商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我这是在哪儿？我记得我的船被湖上的风掀翻了。”
　　“我也不知道。”顾惜朝大约已经在周围探查过，“我对太湖也算熟悉，这个地方却也从没来过。”他说完又补充了一下：“我昨天就被湖上的风波带到这里了，无计离开，今日见你在湖水中沉浮，才把你拖了上来。”
　　“原来如此。你也住在汀中？”戚少商见顾惜朝一意掩饰与自己同船而来，也不说破，又想起那位有一渡之缘的小玉姑娘，只希望她能安全脱险。
　　当时漩涡之内，戚少商只来得及抓住那团白影抱进怀中，就觉流入口鼻的湖水如同岩浆一般灼热，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使他的五感逐渐丧失。
　　戚少商终于确信，关于太湖的预言并非谬误。
　　顾惜朝漫不经心地说：“汀中？我不住汀中，那地方都是妖怪住的。”
　　“你说什么？”
　　“你还去不去林子里？”顾惜朝语气里略带嘲讽，“我们两个莫名其妙落到了这里，难道不是非人之力？”

　　夕阳几息之间就沉没了。
　　走进岛上树林的时候，戚少商尚且能看清顾惜朝面颊的弧线和拂动的发梢，然而不过片刻两人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证实着他们并非孤身一人。
　　顾惜朝停下脚步：“是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戚少商据实以告：“太黑了，着实不好判断。”
　　这种黑实在不同寻常，不单单一丝星光也无，连法术都施展不出，就如同一切都随着这林中的枯木一道凋零死去了。这种被全盘压制的感觉戚少商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纵使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却摸不到一丝丝头绪。想来顾惜朝也与他境况相近，戚少商能明显地听出他呼吸中的焦躁和不安。
　　然而毫无征兆地，顾惜朝的声息忽然消失了。戚少商脊背一凉，无数次战役赋予他的本能使他预感到了威胁，脚下一错，一道刺骨的疼痛扎进了他的下腹，堪堪未中要害。
　　他被一柄小刀刺中了。
　　戚少商反应极快，压下伤口的痛楚，牢牢抓住了那只拿刀的手：“顾惜朝，你是什么意思？”
　　被这样轻易捕获显然出乎了顾惜朝的意料；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属于他的呼吸、心跳、体温都回到了戚少商的感知范围内。
　　顾惜朝简短地说：“我不信任你。”
　　戚少商说：“难道我就信任你？”他拿着顾惜朝的手腕，带着他把那柄刀抽了出来：“你并不是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但是你不打算告诉我。”
　　顾惜朝由他抓着，一言不发。
　　“在盘算反击？要制服我？”戚少商敏捷地闪避了顾惜朝腿部的攻势，一脚踢在他膝弯，逼得顾惜朝踉跄了一下，“其实没有必要，我不是你的敌人。”
　　顾惜朝接连两次偷袭失手，也不再尝试：“你不是我的敌人，我却未必不是你的敌人。”
　　戚少商略略放松手上抓着他的力气：“相信我，我不会看错人的。”他往顾惜朝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我的确是来访友的，汀中的息红泪是我的旧识。只不过除了访友，我来太湖还有另一桩事情。”
　　顾惜朝吃了一惊：“我一早猜到你来意不明，但你当真要对我说？”
　　“为什么不说？”戚少商的声音里带了一分笑意，晃了晃顾惜朝被他捏着的那只手，“如今你我一同落难，恐怕要生死与共了。”
　　被他这样一晃，顾惜朝手里的小刀没能拿稳，哐一声掉在了地上；戚少商一步跨上，把它踩在了脚下：“一个月之前，国师在安正山得了一卦，说有动荡从太湖出，国运将移；你可有头绪？”
　　即使拉着顾惜朝，但枯木林中太黑太暗，戚少商还是未能很好地把握住同顾惜朝之间的距离；只这一步，他的胸膛撞到了顾惜朝的手臂，一缕发丝从他脸孔上拂过，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清幽气息。
　　顾惜朝沉浸在戚少商方才的话语里，并未在意这些：“你是帮皇家办事的？难怪能找来。”他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仿佛在来回掂量接下来要说的话。
　　戚少商趁着他权衡，给自己的伤口止了血；那个口子其实不深，哪怕戚少商只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凡人，大概养上一段时间也是会好的。
　　顾惜朝终于开口：“你听说过落日神箭么？十日当空，后羿连射其九，只留一箭未发；那支箭就在这里。”
　　戚少商惊诧无比，疑心自己听错：“你是在寻此箭？”
　　“不错。”顾惜朝朗声道，“落日神箭一贯由我家世代守护，两朝之前天下动荡，我族颠覆衰落，不得不远离故土。然而等我们回来，却寻不到当年供奉神箭的神殿了。”
　　“原来如此，难怪能气冲紫薇，撼天下运势。”戚少商拧起眉头，“然而至今为止我们遇见的种种，却不该是上古神箭周围会有的。”
　　“怎么，你不信我？”
　　“我信。”戚少商说，“我说了，我不会看错人。”
　　顾惜朝说：“其实，按时间算，此时应当天明了。”
　　然而他们依旧身处在粘稠的黑暗中。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换了一个方向：“有点意思。咱们索性别琢磨你那套五行八卦了，闭着眼睛凭感情走试试。”
　　顾惜朝那只拿刀的手，自从捅了戚少商被抓住之后，就没被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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