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夏初浅

5、005

　　虞展眉也抬头看过去，声音虽轻，眼中却坚定：“我们以前见过的，是吗？”
　　陆骁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攥紧手，手指上的青筋在白炽的灯光下越发明显。
　　“没有。”他一边摇头一边起身背对着虞展眉，避开她的视线，连声音都僵冷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等等。”
　　虞展眉也起了身，走至他身边，“我帮你换个药。”

　　纱布与伤口黏在了一起，纵然虞展眉很小心，陆骁还是用力掐紧了手心咬紧了唇。
　　“伤口有些发炎了。”虞展眉一边涂药一边道，“你还是尽快去医院看看吧。”
　　她声音虽冷，却能听出里面的关心。

　　陆骁心中翻涌，好一会才抬头看她，真心实意的道：“谢谢。”
　　恰好药已换完，陆骁说完这两个字就觉得不好意思，大踏步就往外走。

　　“人生路上，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转不过的弯。可再怎么不高兴不开心，也不能同自己的身体赌气。”
　　寂寂深夜中，虞展眉娓娓道来的声音清亮而柔软，恰似一汪清泉，“照顾好自己，别让爱你的人伤心，好吗？”

　　早在第一个字刚刚响起的时候，陆骁的脚步就凝在那儿，却不敢回头去看虞展眉。
　　“不得不说，你安慰人的话实在是太老套了，可是意外的很有用。”虞展眉的话音伴着微笑，然后慢慢变得郑重起来，“今天，我重新把这句话送给你。”
　　“陆骁，照顾好自己，别让爱你的人伤心，好吗？”

　　“那不是我。”
　　陆骁却否认的极快，“当年和你说那些话的人，不是我。”

　　虞展眉却并不与他争论，只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医院的话，我六点半出门，十点半到家。你记得早晚来找我，我帮你换药。”
　　陆骁没说话，只径自出去了。

　　那夜虞展眉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竟然回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的虞展眉，远不像如今，几乎成天在外打架生事。
　　事情发生的那一日，其实同往常没什么不同，风和日丽的天气，最适合打架发泄心情。
　　她照旧赴约去打架，打到一半的时候却有人介入进来。
　　事情怎么发生的，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太过冲动，却又口无遮拦。原本不过赤手空拳的打架，到最后，是谁拿起了棍子，又是谁捡起了砖头，最终演变成一片血色。
　　而她坐在地上抱着她一向不喜欢可血流了满脸却还是流个不停的虞念，恐惧到瑟瑟发抖。

　　直到坐到医院的长廊上，看着红色的手术中的牌子，她的心里都还是一片冰凉。
　　发上、脸上、衣服上，她身上哪里都是血，可她分不清哪些是虞念的，哪些是她自己的。
　　有一段时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有人站到她身前，挡住了手术中的牌子，给她递了纸巾。

　　“滚开。”
　　她开口，声音却也是嘶哑的。

　　“他会没事的。”
　　那人听话的往旁边站了一站，还处在变声期有些难听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虞展眉，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你也受了伤，先让医生看看好不好？”

　　那人试探性的触碰她的肩膀，却被她愤怒的推倒在地。
　　那人很快站起身来，却依旧试着安慰她：“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先让医生看看你的伤好不好？你要是不去看医生，他醒来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虞展眉没理他，只是双手抱膝，埋头垂在膝盖里。

　　“虞展眉，你别这样，好不好？”
　　那人手足无措的劝，“你别难过，都会过去的。展、展眉，去看看医生好不好？”他翻来覆去的在脑海里想安慰人的话语，可越急越想不起来，好半天才记起了一句，结结巴巴的背道，“人、人生路上，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过、过不去的坎，只有转不过的弯。可再怎么不高兴不开心，也不能同、同自己的身体赌气。”
　　他用平生最温柔最耐心的语气劝哄：“虞展眉，照顾好自己，别让爱你的人伤心，好吗？”

　　他这里绞尽脑汁的说了这许多话，虞展眉总算给了点回应。
　　她埋入膝盖里的头略仰起头，唇角略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爱？什么是爱？把我弟弟伤成那样，也好意思说爱我吗？”

　　“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刚说完这句，那人看到她的神色却是瞬间就改了口，“是，他们不配说爱你。可是还有很多人爱你呀。就算是为了那些爱你的人，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虞展眉轻轻笑出声来：“你也和他们一样，要说喜欢我吗？”
　　她好看的眉眼被掩在暗色的血块下，说的嘲讽而又不屑。可她没想到，那人只不过愣了一会，随即就斩钉截铁的点头道：“是。”
　　“虞展眉，我喜欢你。”那人看着她轻轻的开口，连声音都带上了难过，“看着你难过，我心里也很不开心。先去让医生看看，好吗？”

　　虞展眉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收到的表白不计其数。
　　可那是唯一一个在她那么狼狈的时候，说的那么简单，却又那么温暖的人。
　　她终于抬头看他，可透过血色模糊的眼，她竟只看清了那人有一双漆黑到发亮的眼睛。
　　虞展眉没有再说话。
　　那人却没介意，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直至她妈妈慌慌张张的赶到医院，哭着拉她去医生那里看诊，她抬手去擦脸上的血，然后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是一个有些陌生，却也见过几次的身影。那人有一双带笑的眼睛，笑容比天上的星光还灿烂。

　　三年了，虞展眉做梦都想忘记那件事，可虞念额头上的疤痕，却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
　　那件事彻底改变了虞展眉的生活。
　　她不再出去打架生事，冲动易怒的性格也慢慢忍了下来。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说话也越来越少，偶尔有人挑衅，也只是温柔大方的微笑。
　　她还是不喜欢虞念，却再不会赤裸裸的表示出来，有时还会照顾照顾他，尽一下所谓姐姐的责任。

　　三年了，时光把当年那个冲动易怒惹事生非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成绩优秀人人称道的温柔雅致的一中女神，却也把当初那个阳光灿烂的小男孩变成了冷冽孤寂的少年。

　　天色尚早。
　　虞展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穿衣起身。
　　昨夜吃的太少，胃早就在抗议，可她却实在是没食欲，犹豫一会，还是洗了米下锅，准备煮点粥。
　　煮粥等待的时间太长，虞展眉拿了本英语书，准备去楼顶读书。
　　然而，一开门，她就愣在了那儿。

　　陆骁还是昨夜的打扮，就那样坐在门边，倚着门框睡着了。
　　他睡得很好，唇角都带着笑。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恰在此时照在他的脸上，依稀还是当年阳光灿烂的模样。

　　时隔三年，虞展眉不至于自恋到相信当年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所谓的喜欢能持续这么久。
　　只是，当年的事，她始终欠他一句谢谢。
　　更何况，如今他们同病相怜。
　　她半蹲下身，轻轻去拍他的肩膀，声音是难得的柔软：“陆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