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夏初浅

2、002

　　少年背光而立，面容看不太清晰，那双漆黑到发亮的眼睛却含着太凛冽的冷意。
　　他穿着极简单的T恤衫，双手十分随意的插在牛仔口袋里，左边额角的头发凝结着耷拉在脑袋上，甚至还有暗色的液体缓缓流入他脸颊，被他满不在乎的抬手抹去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缓缓飘至虞展眉鼻尖。
　　虞展眉低了头，不再看他，只伸手把被踢倒在地的自行车扶起挺稳，然后半蹲着就欲将原先放在车篮里如今洒落在地的书包和校服捡起。
　　只是，快要碰到校服的时候，她抬眼看了看仍旧满是油污的手指，正欲再抽出几张纸巾垫着，就见一只略带几分薄茧的干净修长的手将校服书包捡起放回了车篮里。
　　虞展眉站起身，看着眼前凛冽的少年微开口道：“谢谢。”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离得太近，虞展眉发现他额角的伤痕虽被头发盖住了，血却一点没止住，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流。他的眉眼苍白而俊秀，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可却意外的眼熟。
　　虞展眉刚想开口，少年已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虞展眉便也不在意，继续蹲下来处理自行车的链条。
　　可没几分钟，脚步声由远至近，虞展眉在阴影中抬起头，见是少年去而复返，干脆站起身来，看了一会后才问道：“你会修吗？”

　　少年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虞展眉身旁，蹲下身来。
　　见状，虞展眉干脆站远了些，给他让了让空间。
　　只是，少年显然和她一样，不太会处理这个，在那折腾了好一阵，链条还是老样子，没回到该回的位置去。

　　在这巷中浪费了太多时间，而眼见着少年因为手上用力额角流血的速度加快了些，虞展眉试探性的开口：“要不，我去找个修理店吧？”

　　少年依旧没开口，手上也没停，只自顾自的弄着那链条。
　　虞展眉也就不再说放弃的事情，干脆凑近了些，半蹲着一起弄那链条。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人十几分钟的共同努力，终于听到“哒”的一声响，链条回复了原位。
　　虞展眉的眼中终于带了点笑意，从身上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巾，递了一张给眼前的少年，开口道：“麻烦你了。”

　　“不必。”
　　少年接过纸巾，随意在手上擦了擦，声音低而冷冽。

　　看着他离去时的背影，虞展眉终于明白看着他面容时的眼熟是怎么回事了。
　　是余奶奶和她说过的，前几天才租住在她家阁楼的那个高中生。只是她这些日子太忙，都没亲自去看一眼，只在余奶奶的指示下见过一次他的背影。
　　只是，当初余奶奶说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虞展眉当初没用心，如今回想起来，只依稀记得那个高中生好像是姓“陆”来着。
　　既然想不起名字，虞展眉也就打消了叫他的念头，却也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自行车跟在他后边。
　　只是，走着走着，虽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少年却慢慢与虞展眉并行了。

　　而这样安静的夜晚，僻静的小路上，冷冽的少年，也就是陆骁，也在打量着一旁的少女。
　　少女实在过于出名，以致于在她抬起脸的第一个瞬间，陆骁就认出了她。只是，今夜他看到的少女，既不是传说中一中女神的温柔雅致，也不是演讲赛上的锐利张扬，却是带着萧索的疏冷。
　　虽与传言不同，可陆骁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海城一中的虞展眉，怎么会有海宁中学的校服？明明半个月前，海城市英语演讲大赛的决赛，她还穿着一中的校服。
　　她是要转学吗？可在这开学已有一个月的当口，她又为何要转学呢？
　　可就算如此，那又与自己何干呢？
　　陆骁移开过于专注看着少女的眼神，收起思绪，陪着她往前走。

　　老旧的楼房里，声控楼道灯总是时灵时不灵，大部分时候都是漆黑一片。
　　陆骁打开手机灯，白炽却小小的一团光影照在虞展眉的面前。等虞展眉锁好车，沿着扶梯上楼，陆骁才跟在她身后。直至她进了门，方才几个跨步上了最上面的那层阁楼，开门进去了。
　　阁楼内虽不高，好在水电俱全。陆骁进门开了灯，厅里面空荡荡的，连个凳子都没有。他也没在意，只直奔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尚有点余温的水直接冲向额头，血色混进水流，却也让他煞白了脸。
　　等到额上的伤不流血了，他冲了身体，用毛巾草草擦了两下，随手拿了一身衣服套上。
　　他原本是想去床上躺着的，阁楼内什么家具都没有，也就房间内有张床能躺一躺。
　　可敲门声打断了他。

　　他刚搬进来，谁都没有告诉。又是深更半夜的，谁会敲他的门？
　　陆骁本待不理，可门外的那人实在执拗，隔了几分钟后竟又敲了起来。
　　陆骁十分不耐烦的去开了门，脸色实在不好，可才刚开了一条门缝，看到门外的人，身体就僵硬了起来。

　　是虞展眉。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脚边放着一个小木箱，手上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门开后，她只把面条递过去，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的两个字：“谢礼。”

　　陆骁原本倚着门看她，听了这话却垂下眼，也没接那面条，仍旧那两个字：“不必。”
　　“你要让我一直端着吗？”虞展眉看着他，略皱了皱眉，“很烫。”

　　她白皙的手指上是一片薄红，映的指上青筋越发明显。
　　陆骁沉默的把面条和放在上面的筷子接了过去。
　　虞展眉便略弯下腰，提起脚下的小木箱，打开来指着里面的东西道：“这里面有镊子、医用酒精、碘酒、红药水、云南白药、纱布和绷带等，你处理下伤口吧。”
　　陆骁没说话。
　　“最好还是去趟医院。”虞展眉轻声道，“处理不好的话，会留疤的。”

　　陆骁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那又如何？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陆骁就有些后悔。在他印象中，女孩子都是爱哭的。何况是虞展眉这样漂亮的过分的女孩子，恐怕从没有男生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被这样对待，恐怕更是要哭的。
　　而女孩子的眼泪，一向是他最怕最不想面对的麻烦。

　　虞展眉没有哭，她甚至轻轻笑了起来。
　　“是与我无关。可是喜欢你的人，会后悔伤心。”
　　被光遮挡着的阴影下，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里的光瞬间破成碎片，一点一点消散在空中，“有些事，每个人都想当做没发生过。可无法褪去的疤痕，却会永远提醒你。”

　　那样萧索的声音，那么轻的叹息，这样安静的夜晚中，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怜惜。
　　“可我不会用。”
　　话语出口的瞬间，陆骁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立刻皱起了眉。可话既已出口，他不得不再补充着解释道，“我、我没做过这些。”
　　等待的时候，看着虞展眉精致的眉眼上略带着怅惘缥缈的笑容，他的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虞展眉并未惊讶，只是略晃了晃手上的小木箱，道：“让我进去吧。”
　　陆骁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身体。

　　厅里什么都没有，陆骁端着面条在房间里找了一会，才把自己的行李包扔到床上，拖出下面的两条方凳来，搬了一张去客厅，正准备让虞展眉坐下，环视一圈却没找到人。
　　他皱了眉刚要出声喊人，却忽然发觉那装着药和绷带的小木箱就放在墙边，而另外那间上着锁的房门却悄然开了一条缝。
　　是了，租房时余奶奶和他说过，这阁楼是楼下那户人家的，房主姓氏虽和她同音，却是吴字底的虞。
　　刚刚虞展眉开的正是楼下的房门，照此说来，虞展眉，岂不就是这房子的主人？

　　很快，虞展眉搬了张小单人沙发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陆骁把面条放在方凳上，刚想去搭把手，就见虞展眉把沙发放了下来，看了凳子一眼，就半蹲下身提起墙边的小木箱道：“坐着吃吧。”

　　虽然她精致的眉眼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冷淡，可陆骁看着她，只是沉默的端起面条吃起来。
　　因着放了一阵，面条有些发涨，吃起来味道挺一般的，可温热的面条填满的不只是他空虚的胃，似乎还有他那颗刚从水里出来的冷呼呼的心。
　　额前的头发好似被温暖轻柔的撩起，用夹子固定住，伤口上的痛楚原本已被忽略，可清凉的液体突然擦在伤口上，疼痛瞬间加倍，陆骁咬紧唇，却只能看见虞展眉绷紧的下巴和垂下来的长发。
　　额上少女指尖的温度温暖柔软，依稀就连呼吸也是轻巧可闻，他垂下眼，缓缓的吃着面条。

　　处理伤口的过程很轻柔，速度也很快。
　　可是，虞展眉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会这么熟练的处理伤口？
　　陆骁很疑惑，可他没问。
　　虞展眉也没说，她只是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东西，直到陆骁吃完面条之后，方才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
　　她起身走去刚才的房间，伸手推开了门，然后看向陆骁道：“帮我搬点东西吧。”

　　陆骁走过去，房间里有一整套的沙发椅凳，茶几柜子之内的家具，还有些毛绒玩具、插在瓶中的干花、帆船模型、音乐盒等各种各样的装饰品，都整整齐齐的收在一个开放式的柜子里。可房里最多的，却是厚厚一本的相册，整整码成了两堆。
　　里面的东西明显都放了好些年头，可虞展眉不说，陆骁也就只沉默着和她一起搬了沙发茶几出来。

　　东西全都被放在了客厅，原先空荡荡的厅里总算是有了家的感觉。
　　虞展眉扫了一眼，见没缺什么就把房间门锁了，然后提起收拾好的小木箱和空碗筷出了门。
　　陆骁跟在她身后，想张口喊她，可眼神闪了闪，还是没喊出口。
　　踏出门的那瞬间，虞展眉终于回头，凝视着陆骁额上的伤口，清声道：“一天换两次药，别碰到水。”

　　陆骁伸手去摸额上的伤口，却先摸到了之前虞展眉为了方便上药时用来夹头发的发夹。
　　之前没想起来，这发夹竟一直夹着。这时摸到了，陆骁便伸手去取。

　　温凉却有力度的手指按住了他。
　　被按住的手指好像瞬间灼烧了起来。
　　“先别取下来，你的头发还湿着。”随着虞展眉的手指被放下，指尖的灼烧感缓缓隐去，可那原本仍是清冷的声音，却让他的心滚烫起来，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你的伤口太深，最好还是去趟医院。”
　　少女的背影纤细又瘦弱，却仍然精致美丽的过分。
　　陆骁只是看着她，直至楼道里早已没有她的身影，仍旧凝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