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夏初浅

1、001

　　十月的海城，风里都带着咸湿而闷热的海风的气息。
　　窗台上的绿植发出沙沙的响声，虞展眉从手上那份看的十分细致的文件中抬起头来，伸手把被风吹起的头发拂到耳后去。
　　“虞同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有低沉而恳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虞展眉微微侧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浅浅一笑：“孙主任，一中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中。”
　　她的声音也是轻浅的，却很是诚挚。
　　“只是，”她略垂下眼，眼里纯粹而真挚的笑意便一分分暗淡下去，“我已经决定了。”
　　她低下头，终于拿起笔，端端正正的在面前的那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孙主任极轻的叹了口气，想要再劝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叮嘱道：“虞同学，你要记得，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只有读好书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海宁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学习。”
　　“我会的，谢谢孙主任。”
　　孙主任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可看着她安静的模样，却只是笑道：“你毕竟是从一中转过去的，去了海宁，成绩可不能落下呀。”

　　“我不会丢一中的脸的。”虞展眉抬头，眨眨眼，俏皮的笑了一笑，“要是海城第一中学的名头被海宁抢去了，孙主任可别怪我哈。”
　　她这样一笑，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像是个高中生的模样。
　　孙主任放下心来，将那张盖好章的转学申请书轻轻拍到她身上，拉起脸道：“虞展眉，你也太小看一中了吧！一中百年名校的招牌，难道还会被你区区一个虞展眉给拆了？”
　　说到最后，却是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虞展眉原也跟着他笑，笑着笑着，就安静了下来。
　　“孙主任，我先回去了。”捏着那张转学申请书，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您多保重，再见。”
　　她说完，将转学申请书装进背着的书包，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不回班里看看吗？”
　　“不去了。”虞展眉背对着他摇头，“林老师和九班那儿，还有学生会和广播社，就麻烦孙主任您了。”

　　正是上课时分，虞展眉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她驻足倾听，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发黄的银杏树叶自空中飘落。她抬手抓住，在透过树影缝隙照射下来的阳光的映衬下，那叶子一半金黄，一半却有些黯淡。她看了那叶子半晌，然后环视了整个校园一圈，将那叶子小心翼翼的夹在了书包里的语文书里，就抬步往外走去。

　　“虞展眉？”
　　有惊讶而又疑惑的声音响起。
　　她应声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虞展眉，真的是你呀！”
　　就这么一怔愣间，那男生却已经大步跑了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略喘着气惊道，“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转学了。
　　不过短短四个字，明明一直含在喉咙中，却就是说不出口。
　　虞展眉只能浅浅一笑，看向眼前的男生。
　　大热的天气，男生里面穿了件T恤衫，外面皱皱巴巴的套着校服外套，一只手的袖子还撸了上去，拉链也没系，就那样大喇喇的敞开着。
　　看到她的视线，男生有些手忙脚乱的把袖子放了下去，又把外套扯平整了些，这才不好意思的抹了抹额头，解释道：“放假后第一天上课，不小心睡过头了。”他说完，却又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愣愣的开口，“你怎么没穿校服呀？”

　　为什么没穿校服？
　　出门之前，她原本是穿着校服的。可是，走到马路边，看到那辆等着的汽车时，她终究还是折返回去，换下了那身衣服。
　　她是来办理转学的，不需要那身蓝白色的校服再来增添她心中的不舍。
　　她有些刻意的黯下眼，轻声反问道：“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特别好看！”
　　男生特别急的点头，一边看她一边慢慢红了脸，怕她不信似的，又挠着头发结结巴巴的急道，“真的！你这样比穿校服好看多了。不、也不是，你穿校服也、也特别好看，反、反正你、你就、就是特、特别好看。”

　　“谢谢。”
　　虞展眉点头一笑，然后继续往外走。

　　那男生原本还愣着，见她抬脚走了，这才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恍然道：“池哥早上在学校没见着你，怕你出事，这会还在外面找你呢。你、要不你打个电话和池哥说一声吧。”
　　他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最后，他已经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后就递了过去。

　　金色的阳光下，手机有些反光，屏幕上面黑色的“池哥”两字竟有些刺眼。
　　“你和他说下就好。”虞展眉移开眼，唇角微弯，是再客气不过的微笑，“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说完这句，没有再看那男生的反应，她再没回头，极快的往校外走去。

　　银白色的汽车停在离一中不远的路边树荫下，虞展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架势座上的女人看起来成熟而稳重，关心的看着虞展眉：“事情办好了吗？”
　　“嗯。”虞展眉点头，却没看她，只是将书包取下放在膝盖上，系上安全带，取出里面的文件递过去，“剩下的事情，麻烦您了。”
　　女人笑笑，接过那文件扫了一眼，然后装入包中收好，熟练的点火起步，在间隙中问道：“去学校吗？”
　　虞展眉愣了一下，才有些疑惑的反问道：“您说的是海宁中学吗？”
　　“嗯。”女人平稳的驾驶着车辆，眼睛盯着前方，“等手续办好了，你就是海宁的学生了。我先带你去学校看看，和你介绍介绍。这样你明天去上学的时候，也更方便些。”

　　“谢谢，但是不用了。”
　　虞展眉浅笑着摇头，轻声说，“我去过海宁中学的。”
　　她去过海宁中学很多次，只是，每一次都是以一中学生代表的身份去的。

　　“是了，瞧我这记性，”女人有些懊恼的笑起来，“海城市中学生英语演讲大赛上个月才刚举办，决赛就是在我们学校进行的。你的英语说得可真不错，发音很标准，讲的也很流利，只是演讲时有些太刻意注意发音了，情绪渲染的不够到位……”女人像是突然注意到不对是的，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又有些尴尬的补充道，“不过在你这个年纪，真的很棒！真的……对了，还有去年两校联合的艺术文化节，一中的主持人也是你，当时……”
　　说到这儿，女人发现虞展眉的神色有些黯然，便体贴的不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道：“你想去哪？回家吗？还是……”
　　“海边。”虞展眉侧头，浅浅笑开，“何老师，麻烦您了，我想去南郊后海。”

　　海城的海是海城的标志，海城的海滩也一向是游人如织，人满为患。
　　可南郊后海那一块，却很是荒凉。
　　临下车时，何老师从后座上递了一个纸袋过去：“这是海宁的校服和校卡。每月初，学校会给你的校卡充值两千元。校卡是全校通用的，在学校里的食堂、超市、餐馆、书店等都可以使用。”
　　虞展眉只是微笑着接过：“谢谢。”

　　“虞展眉。”
　　何老师喊了她一声，忽然就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转瞬即分，然后看着她深深的笑了起来，温柔而诚挚的开口，“欢迎来到海宁中学。”
　　“海宁中学真的很好，你会喜欢上的。”何老师朝她摆摆手，“虞展眉，早些回家。明天我在九班等你。”
　　虞展眉没有说话，只是弯了弯眉眼，笑着看她。

　　那日她在南郊后海坐了许久，就那样枕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那平静浩瀚而深蓝的海面，从日正当空看到日已西斜。
　　直至日落，天色一分一分的暗下来，她才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脚，收好东西慢慢往回走。

　　晚上十点，城里霓虹灯光闪烁，才刚是夜生活的开始。
　　虞展眉自灯红酒绿的街道沿着铺满梧桐树的马路一路骑来，越骑树木越稀，灯光也越暗。
　　直至刚骑进离家不远处的巷子里时，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恰逢那时突然“吧嗒”一声，骑在车上的虞展眉摇晃了一下，好不容易脚踩住地面刹了车，才终于从自行车上下来了，站稳在了地上。
　　明明白日阳光正好，可偏偏那夜无星也无月，巷子里唯一用来照亮的路灯也没亮，虞展眉只能凭经验猜测着是自行车的链条掉了。
　　只是，巷子太长，虞展眉干脆推着那自行车慢慢往回走。
　　只是，掉了链条的自行车推起来太累，还没推到巷子口，才刚能借着巷子外路灯光看清自行车时，虞展眉干脆就停好了自行车，半蹲着研究起那自行车的链条来。

　　有脚步声急匆匆的响起，依稀是有几个人从她身前跑过，然后又一步一步的退回来。
　　“把、把你身上的钱、钱都拿出来。”
　　明显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沙哑而尖锐，却是紧张到发抖。

　　虞展眉头也没抬，只微皱了下眉，继续拨弄着手里的链条。

　　“钱、钱呢？快拿出来！”
　　“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明显不耐烦却又带着慌张的声音夹杂着响起来，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停着的自行车倒了下来。

　　飞快的抽出拨弄链条的手，借着巷口的灯光，虞展眉能看见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迹。
　　她小心翼翼的用没沾着油污的干净的手指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巾，这才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一边站起身来。
　　直至手上的污迹再也擦不干净，已揉成一团的脏纸巾被捏在手上，她才缓缓的抬起头。

　　恰在这时，一个短短的冷傲而又不屑的声音响起。
　　“滚！”

　　没有去注意慌张跑走的那几个半大的男孩子，虞展眉抬头看见的，就是站在巷子口的少年那双漆黑到发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