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我家对门很久了》沽川

1、1

　　封愠觉得人生是很奇妙的。

　　在这个寒冷的初春，他顶着主席台下几千人的注视还能淡定自如的扭着头狠狠瞪旁边的人，且不受影响，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张部之这个人，他的邻居，准确来说是对门。
　　他的对门一看就是个身经百战的惯犯，面对这样几千人的注视没有一点紧张和慌乱，站姿随意的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饱的状态，完全当底下人是死的。
　　张部之这个人，在封愠来到这个小破城市且过了平淡如水的半个月后，给他无味的生活添了浓重的一笔――开学第一天迟到翻墙被抓，荣幸上了主席台。

　　所以说人生啊，真的很奇妙。

　　封愠烦躁的啧了一声。
　　广阔的回音将他这声不耐烦的咋舌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以及每个师生的耳朵里。
　　封愠愣了一下，垂眸就看见张部之伸手举在他嘴边的话筒。
　　“认个错，”张部之看着他，“快点儿，手酸。”
　　“啊，”封愠就着张部之给他服务的这个姿势说，“对不起。”
　　主席台下沉默了两秒后发出杂乱的哄闹声，笑声中夹杂着几声口哨。
　　张部之收回手，挑了挑眉，这小子还挺拽。
　　这认错的态度简直是恶劣到家了，你见过谁一脸不爽的认错？教导主任站在边上猛地一抽眼角，差点上去揍人。

　　像张部之这种把早退迟到旷课当作家常便饭的人，难得也有碰壁的一次，本来这次他不会被揪，偷偷摸摸翻墙进来就行了，但好死不死今天副校守在后墙那个位置，他还好死不死的带了个人，他的对门邻居，据说是转校来的。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被副校拎着扔在了还在做德育训示的主席台上。
　　受千人瞩目。

　　张部之看了眼被班主任安排坐在他旁边的对门，封愠同志。
　　啧。
　　一看就是个刺儿头，这浑身上下蔓延着的不爽烦躁和一把火点着就能瞬间爆炸的危险气息正在向他这边传播。
　　封愠仿佛收到信号似的与他对视着。

　　不得不说张部之这人长得挺出众，绝对是那种往人群中一站就能一眼瞅见的人。
　　寸头，高鼻梁，薄唇，烟嗓，还很帅。

　　“瞅啥？”封愠说。
　　“瞅你。”张部之说。
　　“神经病！”封愠转过头。

　　封愠烦躁的心没有得到一丁点儿抚慰，因为这节是他最讨厌的数学课。
　　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发呆，思绪被拉远。

　　甸城这地方其实是封愠老家，一个他活了十七年只来过三次的老家，这是第三次，而且他打算长居于此。
　　因为母亲的去世，叛逆叛成一个中二的神经病少年最后被忍无可忍的老爹撵出家门，这种丢脸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回来！”他爹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脸上是气红了的暴怒的表情。

　　啧。
　　想清楚？怎么想清楚。他要说他后悔了他想回去，他爹同意吗？
　　不。会被打死吧。
　　然后再被大哥和小妹嘲笑。
　　去他妈的。

　　不想了。

　　封愠抬眼扫了一下四周，听课的基本只有前两排，从第三排开始就自顾自的玩，他们后边更是吵得不可开交，那声音快赶上老师了。
　　这老师长有又瘦又小娘里娘气的不过心理素质还挺强，事不关己的讲自己的课。
　　这要搁以前那个学校，谁不是安安静静的学习，敢这么吵估计得被拖出去批斗。

　　不过班主任人挺好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二十六七岁的小青年，姓梁，教语文的。
　　高二九班算是文科班差班了，这些人基本都是来混日子等毕业的，就老梁同志还觉得它有救，一直苦口婆心的劝导。

　　封愠瞅了眼坐旁边戴着耳机看电影的张部之。
　　九班，是要让他在这儿长长久久吗？
　　日。

　　“张部之！”娘里娘气的数学老师叫了一声，“对，你旁边那个，新来的？”

　　顿时全班同学齐刷刷的往后转着脑袋，盯着他俩看。
　　张部之摘了耳机，看了眼封愠，“叫你。”
　　“有事儿吗？”封愠看着娘里娘气。
　　一个新来的转学生就这么拽，回答问题还不站起来，娘里娘气似乎觉得有点下不来台，指着他说：“上来把这题解了。”
　　他的话刚落口封愠立刻就接下话，“不会。”
　　班级短暂的沉默了两秒后开始交头接耳，甚至还有笑声和起哄声。
　　娘里娘气指着门口，“滚出去！”
　　啧。
　　封愠双手插兜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出教室门。

　　“卧槽这新来的挺牛逼啊？”隔壁桌的一人坐到封愠空着的位置上。
　　“啊。”张部之看着电影敷衍的回答。
　　“也不知道老梁怎么想的，把你俩给安排坐一起。”罗巡啧啧了两声，“他也不怕你俩打起来。”
　　“哟，”张部之扭头看他，“我可比您乖多了，不惹事不闹事的。”
　　“啧，”罗巡说，“你他妈的那是没人敢惹你好么？”
　　“谢谢夸奖。”

　　“封愠？”
　　他一扭头，就看见往楼梯间拐过来的班主任老梁。
　　“老娘好。”封愠说。
　　“……”老梁叹了口气，“是老梁，不是老娘。”
　　对于封愠这个在南方生活了十七年的人，娘和梁没啥区别。
　　“怎么了？”老梁问，“被罚了？”
　　“啊，”封愠说，“不会做题。”
　　“是数学课吧。”老梁笑了一下，“我看过你在那边的成绩单，你哪科都好，就是数学太……”
　　“我知道，太差了。”
　　“慢慢来，来得及的。”老梁说，“以前我带过你哥，从高一到毕业。”
　　“您还教过我哥呢？”封愠眉毛一挑。
　　“对，不过你哥成绩没你好。”
　　封愠脑海中闪过他哥那张十分欠揍的脸，成绩不好不代表他不聪明，他哥只是没把智商用在正途上。
　　不过让他觉得神奇的还是老梁，他哥以前什么逼样他是见识过的，封愠跟他哥一比，完全的小巫见大巫。不得不说老梁本事挺大，竟然管了他哥三年还让他哥顺利毕了业。
　　他又突然想起他妹，那臭丫头要是以后高中了也这个样子，他爹估计得把他哥俩炖了吃。

　　啧。
　　头疼。
　　都已经被撵出来了还想什么啊。

　　封愠和老梁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到下课。

　　“哟，”罗巡说，“回来了。”
　　“起开。”封愠不喜欢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别人，不是有洁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以前在那个学校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坐他的位置，因为不会有人坐，而且他也没有同桌。
　　“你坐我那儿啊，”罗巡说，“唉新来的，咱们认识认识？”
　　“没兴趣，起开。”封愠说。
　　烦躁值在上升。
　　“……唉，你这人，起起起。”罗巡看他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立刻起来往旁边自己的位置坐上去。

　　封愠屏蔽掉周围那些眼光和声音，拧着眉趴在桌子上自己的臂弯里。
　　反正这里的老师也不管学生会不会听课，张部之大刺刺的戴着耳机看电影，手机就这么放在桌子上都没被老师抓，那他也懒得管了，烦躁的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一觉。

　　很奇怪，来到这个城市半个月，他失眠了半个月，烦躁了半个月，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沉，却是在教室里，以一个不怎么的舒服的姿势。
　　封愠梦到了很多，他这十七年的人生走马灯似的一页页翻过，如果不是在睡觉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梦到这些东西。
　　从小到大，在家里，他都是比较乖的那个孩子，他妈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很听妈妈的话，也是因为不想让妈妈失望，所以一直拼命的学习，就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他从小就很懂事，像个小大人一样。
　　后来念初中，他开始有一点叛逆，打架旷课，每一次来学校的都是他妈妈，他开始有点害怕，怕看到他妈失望的表情，但是没有。他妈说这就是成长，你得长大，你得成熟，你只有经历了这些你才长大，才能成熟，才能知道什么叫责任，所以这都是过程。
　　他妈说，只要你的结果是好的，过程她替你担着。
　　直到有一天，家里人瞒着他把他妈送进了手术室。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他妈。
　　从那儿之后他就变了，他更叛逆了，打架旷课家常便饭，只有要到考试的前一周他才会拼命熬夜，这也算为了他妈吧。
　　后来和他爹大吵了一架后被撵出家门，送到了陌生的老家。
　　下车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和迷茫，那种陌生的气味扑鼻而来，一脚踩在雪地里，凉得刺骨。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任何亲戚了，以后他一个人住，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生活。

　　封愠醒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了，走廊上还有没走完的学生。
　　掏出手机，已经放学过五分钟了，他竟然睡了一个上午，手都麻了。
　　甩了甩手，他呼出一口气，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