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52、廢墟(一)三眼靈獒

　　腦海是一片混沌。

　　阿藍感覺自己在大海中浮沉，海潮將他打上了岸……再來，有人將他扶到了車裡，他聞到了柴油燃燒的味道……然後，車子發動了，一路搖搖晃晃……

　　「我就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前方的路不好走，萬望保重。」

　　「……謝謝。」

　　是誰在說話？他聽過這個聲音……

　　突然，有人將他背起，奔跑。

　　阿藍聞到一股血腥味，很多事情又重新回到他的腦海：船上的槍擊……漆黑的房間……灼熱又冰涼的吻……然後，自己倉惶失措逃到陽台……

　　「咳咳……」雲藍嗆了嗆，他累得睜不開眼。

　　那個背著自己的人說話了，「阿藍，我要拜託你，幫助智者，他為了對付負面物，受了重傷，請你讓靈獸的靈力提升……」

　　……原來是這樣。

　　這才是敦成真正的祈求。敦成要求船改道，不只是因為他要到廢墟，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把自己也帶走……

　　阿藍抱緊他的肩膀，喘了喘，吃力道：「你先把傷口包紮一下吧……主祭司……不然，你撐不到廢墟的……」

　　「我騙了你，為什麼你還肯幫助我？」敦成困難開口。

　　「我只是覺得……一個說起故鄉會掉眼淚的人，本性絕對會壞不到哪去……」

　　敦成頓了一下，哽咽道：「謝謝你……」

　　***
　　廢墟中，綠姬與決斂一起戰鬥，決斂已受傷。

　　綠姬扶著決斂坐下，「你的傷還好嗎？」

　　他身上至少有五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痕，半個身子都染紅了。

　　「我沒事。」

　　沒有理會他的嘴硬，綠姬蹲下，從隨身包掏出藥與黏膠，替他處理傷口。「現在，我們已經遠離世界之樹有80里，再過20里，便會離開廢墟封印。你確定這方向是正確的？這與昨天相比，等於是走回頭路。」

　　「越往世界之樹走，越是凶險，因為越強的負面物越懂得思考，它們都會往那聚，知道惟有撞倒世界之樹才有活路；至於那些弱、無心智的負面物，只想逃到封印外，去殺戮飲血，只顧眼下。

　　「所以我們必須集中所有人力，才有可能抵達世界之樹，加固陣心。我此時折回，便是為了等待救援。」

　　「那隻『合體物』，也會在世界之樹附近？」綠姬幽幽問。

　　決斂也知道了實驗室的命案，知道綠姬是為了報仇而來，此刻她低著頭，決斂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沒錯。」

　　一陣沉默。

　　綠姬處理完最後一道傷口，才抬頭看他。「我很好奇，既然廢墟是靈力禁行區，你就是召來百人祭司團入陣，怕也於事無補，你說的這個『助力』究竟要如何幫助我們？」

　　決斂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他來了……」

　　綠姬順著決斂的目光望去。

　　乍見雲藍時，她還以為是負面物所施的幻術，讓她錯了眼。

　　那是她等了半年的人。

　　一樣的藍眸，一樣的溫暖，臉上卻多了道醜陋的疤。

　　……有本事不回來，卻沒本事把自己弄得好看些。

　　綠姬咬牙道：「你說的『助力』就是他嗎？為何不早說？」

　　決斂撫著胸口，背靠著樹，深呼吸，略帶歉意看著她。

　　「因為我知道你應該不會同意。」邗國公主與易家少主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哼！教廷欠我的債，真是積越多了！」綠姬說完，便撇下決斂，迎著少年走去。

　　雲藍從來沒有想過，兩人重逢竟是在這個地方，「綠姬……」

　　她的腳步很快。

　　可雲藍等來的不是擁抱，而是長刀一揮！

　　千鈞一髮之際，他側身，堪堪閃過。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從秋天到現在，整整227天！你為什麼不回來？」

　　綠姬將手中刀揮得飛快，一副非要在對方身上扎出個窟隆來不可的架勢。

　　「我不是故意不回去，我只是──」

　　「只是什麼！」姬綠大吼。

　　「我不知道回去要做什麼？」

　　刀倏地停在雲藍面前。

　　「因為那個家，沒有人期待我啊……」

　　雲藍眼底一瞬間的茫然，讓綠姬有些心酸。

　　「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讓你覺得，就算要拼盡千辛萬苦、跌得鼻青臉腫，也都想回去再看她一眼的人嗎？」

　　綠姬低下頭，抹了抹眼，又飛快轉頭，不讓雲藍見到她的表情。

　　「綠姬？」雲藍卻有些慌了，圍著她打轉，她卻一直不肯正對自己。

　　綠姬從來是張揚的、果決的、勇敢的，他從來沒想過淚水會和這女孩扯上關係。

　　雲藍終於捉住了她的手臂，就見對方慢慢抬起頭……

　　「騙──你──的──」

　　「……」

　　綠姬看他一臉大受打擊的呆樣，心情就特好。她把紙條攤在他面前，表情柔媚卻又帶著猙獰，「這是你寫的，你是不是不想認帳了？」

　　你可以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這幾個大字陡然落入雲藍眼簾。

　　他有些期期艾艾，「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更生氣了，「不然你是哪個意思？難道你想說你本來有『那個意思』，可是現在卻沒有『那個意思』？」

　　阿藍直覺否認，「不，我一直有『那個意思』，可又不完全是『那個意思』……」

　　一旁德高望重的智者大人，和自出現後卻完全被綠姬當成背景的敦成，一直默默聽著。

　　……「那個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兩個人翻來覆去吵了足足十分鐘，這樣也能溝通，真服了他們！

　　兩人吵完後，便是綠姬逼供雲藍將半年來遭遇的人事交待清楚。

　　決斂搖搖頭，手撫胸口，站了起來，對敦成道：「再往前走，會更加困難，你馬上離開這裡，去外面幫助玄綬大人，玄綬大人正領著所有應動員令而來的祭司，坐鎮廢墟外圍，以防止封印瓦解，負面物外逃造成的大災難。」

　　「智者大人，難道連您也沒辦法嗎？」敦成憂心道。

　　廢墟封印，將世界之樹方圓百里地區，化做了靈力禁行區，一切靈力運轉都受壓制，為的就是防止負靈力產生，成為負面物力量來源。

　　而整個教廷中，只有決斂是封印陣法的例外，因為決斂本人就是陣法的架設者。

　　可如今，竟然決斂大人也……

　　「一切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決斂的目光落到了那兩個孩子身上。「你知道為何我要你帶雲藍來這裡嗎？」

　　「您說過是因為靈獸的關係。」

　　決斂再問，「那為何封印負面物的廢墟之中，竟會有靈獸？又為何雲藍能提升它的力量？」

　　敦成搖搖頭。

　　決斂閉上了眼，回憶。「九星連十的那天晚上，我在邗國碧谷，發現了一隻難得一見的九級靈獸；不知為何，我遇見它時，它喪失靈智且為無主狀態。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促使我將它捕捉，帶到廢墟，令它鎮守負面物。」

　　九星連十、碧谷、靈獸……這些名詞加起來，不就是──

　　綠姬詫異望向雲藍。

　　雲藍怔愣道：「你說的可是……」

　　決斂抬眼看他，「我曾說過，我對一個人有過虧欠。我自認所做是對，卻無法完全問心無愧……那個人就是你。」

　　雲藍握緊了拳頭。所以，阿獒在這裡……那個被他拋棄的朋友，就在這裡。

　　說來好笑，14年前，他為了別人，捨棄了阿獒；而14年後，那個人為了別的事，也捨棄了他。這算不算是一種報應？

　　一陣陰影，倏地籠罩在眾人頭頂。

　　一頭足足有三尺高的巨獸，狀如狼，毛皮黝黑，爪如鋼刀，三隻眼來回打量著底下的人類。

　　雲藍直覺護住綠姬，決斂又將兩人推到身後。

　　那巨獸的三道視線，最後聚到了決斂身上。「呵──廢墟就要瓦解了，本座被你當看門狗用鎮在這裡十四年，這口鳥氣，待我出去後，必要血洗你聖心大教堂！」

　　聲音滿是惡意與仇怨。

　　「阿獒！」阿藍大喜，往前一撲，就要抱住她。

　　黑獒碩大的眼睛閃著冷光，那絕不是友好的眼神。

　　寒光一閃──

　　綠姬左手拉住阿藍的衣領往後一丟，右手揮刀「鏗鏘」一聲架住靈獒拍下的爪子。

　　「為、為什麼？」

　　雲藍滿臉震驚與不解。阿獒……為什麼要傷害他？

　　黑獒收回了爪。這女子，明明沒有靈力卻能擋下自己的攻擊，莫非是邗族後人？心念一轉，他才懶懶洋斜睨雲藍，「你是誰？敢隨意觸碰本座？我該認識你嗎？」

　　綠姬冷笑，「我是還沒原諒他，但我也不准別人在我面前欺負他。人不行，畜牲──更不行！」

　　「公主……」決斂低聲勸道。

　　黑獒怒道：「你敢罵我？廢墟即將崩塌，不想我幫忙了嗎？」

　　綠姬笑得更不屑，「呵，你有打算要幫忙嗎？」

　　「少拿激將那套對我，你們帶他來見我，不就是打算利用我……」黑獒倏地住口。他中計了！這女子太狡猾了！

　　「哎呀？為什麼帶阿藍來就能利用你？」綠姬滿臉無辜，「你不是不認識他嗎？說啊，怎麼不說了？」

　　黑獒心中盡是惱怒，碩大的身軀一轉，就要離開。

　　「阿獒！等等！我很想你，你留下來好嗎？」

　　是那孩子的聲音。黑獒停了下來。

　　……怎麼可能不認得？那是他陪伴長大的孩子，給了他一身靈力，卻也捨棄了他。

　　黑獒低語，「如果我對你而言，有那麼一點重要的話，你為什麼從來都不曾找過我？」

　　對於這個問題，雲藍只能說抱歉。

　　「阿悅根本就不知道你還活著。」綠姬突然道，抽出了紙條。

　　「『如果我能找到阿獒，迎來新生……』這是大獵殺案前阿悅寫給我的，也是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你沒有死。

　　「他是真的想去找你，他本來打算等案子解決後就去的！可沒想到，易蒼彧卻背叛了他！更沒想到後來……他會因此，失去記憶。」

　　綠姬深深望著雲藍。她的目光中，有包容也有諒解。

　　罵自己最兇的是她，可當他被誤解時，第一個跳出來為他解釋的也是她。

　　不需要言語，她就懂得自己未說出口的話。

　　如果說，他曾因阿彧的背叛而怨天尤人的話，那麼此生能與綠姬相遇，他仍由衷感謝上蒼。

　　雲藍慢慢靠近黑獒，探出手，撫摸她黝黑的皮毛，「對不起，我忘了自己，也忘了你……」

　　「別以為說這些我就會心軟。」黑獒尾巴一掃，打掉雲藍的手。

　　黑獒轉頭打量他們，突然道：「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綠姬與雲藍同時開口，「情人／朋友。」

　　兩人對視一眼。綠姬眼睛一瞇，雲藍率先敗陣下來。

　　綠姬一臉得意道：「情人。」

　　雲藍一臉老婆亂花錢、還得心疼她提東西的手會不會痠的無奈男人臉，「情人……」

　　果然！他就說，怎麼打一個，另一個就會幫忙出氣？鬧了半天原來是……黑獒不客氣罵道：「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綠姬抽刀拍了牠的後腿一記，「你再罵一句試試！我們這裡沒人吃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燉了，大家一起分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