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50、聖物出土

　　半年前──2013年秋 易莊園

　　這幾天，直升機一直在易莊園上空來來去去，吵得人沒片刻安寧。

　　綠姬大喇喇推開「綠色園地」的大門，儼然一副「我是此間女主人」的模樣，絲毫不理會莉娜滿螢幕「高傲！無禮！」嘲弄字樣，自顧自坐在老位置上，拉過茶具，一邊泡茶，一邊隨手擺弄桌上的棋盤。

　　哼，守悅不在，準是去醫院探望易蒼彧那個弄不死的禍害了，她就在這裡等他回來。

　　她把收在隨身包的紙條拿出來，放在桌上，等著他當面拆開。

　　「既然大獵殺事件結束了，警方也順利抓到了兇手，你總可以兌現承諾了吧？」她瞪了紙條一眼，想像那是某人傻傻的笑臉。

　　到了下午，醫院突然傳來易蒼彧失蹤的訊息。

　　到底易蒼彧是被綁了還是自己跑了，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已經可以想像守悅會緊張跑進來大叫「莉娜幫我找人」了。

　　可一直等不到他。

　　綠姬皺眉，打電話給守悅，「沒有人接……」

　　她心裡一緊，直接去找滅明，追蹤守悅身上通行令的訊號，發現在今天下午，訊號由易莊園一直延伸到波賽灣港外海後，突然消失。

　　再來，易蒼彧駕駛直升機回來了，並說他自己一個人去透氣。

　　綠姬覺得有問題，質問：「阿悅失蹤，和你有關對吧？」

　　「怎麼這麼說？」易蒼彧看來有些累，但眼神完全沒有閃躲，反問她。

　　「因為你身上的肌肉是放鬆的。在守悅面前，你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星雅與滅明同時一驚。

　　旭日則對綠姬道：「縱使您身分高貴，但凡事都要講證據。」

　　綠姬冷笑，「直升機上的錄影，就是證據。」

　　她取出了錄影帶，在綠色園地，當著眾人的面播放。可播出來的畫面，從頭到尾，只有易蒼彧一個人。

　　綠姬懷疑他造假錄影帶，便問莉娜：「是真是假？」

　　莉娜卻答，「我沒找到做假的痕跡。」

　　易蒼彧的表情沒有任何不悅，只憂心道：「阿悅失蹤，我也很擔心，我現在便下令動員易家所有人去尋找。」

　　錯身而過時，易蒼彧對她低語，「不過，你現在到底是以什麼身分在質疑我？朋友……或是八字都沒一撇的未婚妻？」

　　綠姬瞪著他的後背。

　　剛剛易蒼彧在她耳邊低語時，竟令她感到無限惡意。

　　易蒼彧顯得格外冷靜，遇到雙胞胎時，甚至還優雅地頷首為禮。

　　兩個小蘿蔔頭直覺回禮。

　　綠姬道：「瑋修、潔兒，我讓你們看我的感情線，幫我找人！」

　　這句話，等於表白她早把易守悅放在心底，可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找不到人，什麼都是空談！

　　2個孩子感應了許久，露出了苦瓜臉，「對不起，姑姑，我們找不到……」

　　聽到答案時，這個在博物館挾持案中都能談笑風生、戲耍歹徒的女子，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像個迷失的孩子，找不到可以牽自己的手回家的親人。

　　「姑姑不要擔心……」

　　綠姬用力拍了下臉，「誰擔心了！」

　　兩個孩子急急揪住綠姬的衣襬，想給自己的姑姑一點力量。「我們可以向爹地求救，請他派軍方搜尋！」

　　「對啊！就算把邗國翻過來，也要幫你找到人！」

　　「你們這兩個小鬼……人小鬼大！」綠姬低下頭，放柔了表情，揉了揉他們的頭髮。

　　蕭豐也知道了守悅失蹤的消息，立馬將守悅的相片發布到全國各警局，可是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三個禮拜……過去了，都沒有人報案。

　　蕭豐甚至還幫忙比對了警政系統列管的「身分不明人口」，以及邗國戶政系統，可也沒有發現。

　　到最後，就連各大醫院、殯儀館中身分不明的遺體都比對了，還是找不到。

　　綠姬再次推開了綠色園地的大門。

　　破電腦現在對她的進出完全沒有反應，沒有任何嘲諷訊息。大概莉娜也覺得無聊吧？因為守悅不在這裡……

　　綠姬在老位置坐下，打開了守悅留給她的紙條。

　　「如果我能找到阿獒，迎來新生，我希望那時身邊有你，因為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因為有你，我才能從過往的禁錮中走出來，勇敢去追求新生活。」

　　「你可以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綠姬握緊了手中的紙條。易守悅，你這個大騙子！

　　就這樣過了快半年。

　　她守在易家，等過秋芒搖曳，也等過降雪如霜，可就是沒等到阿悅的下落。

　　***
　　2014年1月24日，綠姬接到了一通電話。

　　約翰道：「設計者要你馬上回來。」

　　「辦不到！組織明明知道我在找人，為何選在這個時候找我回去？」

　　「『聖物』出土了。」

　　只一句，綠姬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

　　「你應該知道，聖物對組織來說意味著什麼吧？」

　　當然。綠姬閉眼。

　　聖物，是十二世紀時，神子被挖去的右眼、左手與肝臟。

　　那是長生、不老、力量的象徵，人類渴求永生的答案。

　　「在什麼地方？」

　　約翰語氣中不無嫉妒，「司國沙漠。設計者親自點名你，和教廷白綬智者一起護送聖物回祭國，參與研究。」

　　「什麼時候出發？」

　　「立刻。」

　　「我知道了。」綠姬切掉了通訊器。

　　來到中棟建築物大廳，綠姬推門進去。

　　易蒼彧，還有旭日、昕、暮、暝、滅明等五位長老，早已等在裡面。

　　暮、暝兩位長老一見到綠姬，就笑著迎上去，笑得臉上都快開花了，「公主殿下，今日召見我們幾人，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他們每次去綠色園地，回回吃閉門羹，吃得都快撐了，今天公主竟然主動登門？

　　綠姬淡然環視眾人，突然做了個動作──

　　她將右手搭在左手背上，平移到左側，再下壓到左腰，雙膝微曲，行了一個宮廷福禮。

　　「我有事必須離開易莊園，我不在的期間，守悅的訊息，就麻煩諸位幫我注意了。」她說完這一整段話後，才起身。

　　位尊者不向位卑者行禮，這是常理。而公主折腰，不過是為了在乎人的安危。

　　那些長老受了她一禮，不敢托大，連忙躬身還禮，而且還禮的時間必須比對方行禮的時間還要長。

　　易蒼彧表情謙恭，也一起躬身，眼神下垂。

　　什麼時候姓易的安危，要她一個姓邗的來「託付」了？是在防他們易家害自己人嗎？

　　……綠姬，你這一巴掌，打得可真夠結實響亮啊。

　　***
　　白綬智者決斂以「靈魂為引」咒術，探知神器在司國東方後，便立即趕往司國，就連他親口承諾過、雲藍送上門的求助信都轉付另一個人處理。

　　1月24日早晨，他在司國沙漠古城，挖掘出三個盒子，每個盒子的盒面上，都綴有教廷慣用的六芒星花紋。

　　但打開後才發現，裡頭裝的根本不是神器，而是一顆球狀物體，大小如同成年男子拳頭，顏色則是血液乾枯後的褐色。

　　他立即回報白綬與玄綬祭司。

　　玄綬祭司下令，「找長生殿來研究。」

　　玄綬的命令，決斂一點都不意外，推測和前陣子玄綬找時代巨航接洽長生殿研究「複製人」有關，或許這是兩方早就約定好的交易代價。

　　但他最不解的是，複製人一事，白綬大人竟然從頭到尾都沒反對？這樣公然違反白綬一派教義的事，玄綬是如何說服大人的？

　　綠姬在盒子出土後7個小時，便率領一隊實驗者趕到司國。

　　她戴上手套，取出了第一個盒子裡的東西。

　　她反覆觀察，確定這是乾枯的人類內臟。但當她打開另外二個盒子時──

　　她瞇眼，「智者大人，這不對吧？為什麼這兩個盒子會是空的？白綬既然想獨占聖物，何必大老遠找我們過來？是想讓我們幫你向玄綬大人證明，聖物只剩『一個』嗎？」

　　這就是綠姬的狡黠處，她不說「教廷」想獨占，而說「白綬」想獨占，就是要逼決斂想辦法自清，因為她利用的是兩派長久以來的矛盾。

　　「公主殿下。」

　　綠姬側身，不受這禮，「智者閣下，這裡不是邗國王宮，我也不是以王室身分與你站在一處，你還是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發現白跑一趟後，綠姬非常生氣。

　　平常若有人敢戲耍她，她絕對會連本帶利討回來，更何況這次她是放下最重要的事趕過來，卻得到這種結果？

　　她話說得更不客氣，「如果白綬大人是這樣的打算，我自會向設計者稟告，屆時和玄綬大人的約定還做不做數，我就不敢保證了。告辭。」

　　綠姬生氣是真的，可她也清楚，若她不做出這番興師問罪姿態，她無法向設計者交待，為何到她手上聖物只剩一個？

　　「你想要什麼？」決斂直接問。

　　「玄綬大人的條件……是讓我們全程『參與』研究，」她加重那兩個字的發音，「智者大人，您能給我們什麼？」

　　綠姬是在胡攪蠻纏，可是決斂發現自己卻無法不接受她威脅。

　　當他打開第一個盒子，發現是風乾內臟時，他憑著盒身的花紋、盒子的數量形狀、與明顯的神器反應，斷定這是被盜的「十二世紀受刑者」的臟器。

　　於是他在沒有確認另外兩個盒子的情況下，便貿然向教廷回報，這是他第一個敗筆。

　　另一個敗筆，是在場的人都是白綬派祭司。

　　也就是說，玄綬根本不知道盒子是空的，以為三個臟器俱在，在沒有玄綬派的人可以為他作證的情況下，玄綬大人很有可能會認為是自己從中作梗，破壞與長生殿的交易，畢竟他曾當面反對複製人的作法。

　　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實不想費心再應對玄綬不必要的猜疑。

　　就算讓長生殿主導實驗，可現場還有自己與其他十多名祭司一同參與，相信不會出什麼亂子。

　　「讓你們主導實驗。」

　　「成交。」綠姬笑瞇瞇伸出手。

　　他們在司國搭船，渡沙夏河，順流而下，穿過中央大陸廣袤的草原，去祭國，那裡也有長生殿的實驗室。

　　渡沙夏河時是夜晚。草原的遠方，有一棵巨樹，矗立在天地間，在夜間散發點點螢光，草原沒有光害，四周廣袤無垠，與滿天星斗銀河交相輝印，美得震撼人心。

　　「公主剛剛像是在想什麼？」

　　綠姬看了決斂一眼。「我只是在笑，這棵千年來只長個兒的世界之樹，竟然也開始冒出花苞。託祭智大人的福，讓我有幸見得此景。」

　　決斂因這明顯藉口微微一笑，「看來公主不大信任我。」

　　綠姬心想，兩邊接下來還得合作，沒必要把場面弄僵。

　　「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麼，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綠姬頓了一下，才道：「30年前，我的母親就是在這棵樹下沉睡，回國後有了我。」

　　決斂收起笑容，沉聲道：「也就是那一年，游離在空中的負靈力，化形為負面物，血腥殺戮，將世界之樹周圍百里的村莊，盡數夷滅。」

　　綠姬自嘲一笑，「我想教廷很討厭1984年出生的孩子吧？簡直就是帶來不幸的厄運之子。」

　　「不，相反的，我還挺佩服你的。」

　　「喔，怎麼說？」綠姬頗感興趣，側首看他。

　　綠姬的長髮在空中蕩開一道優美的弧度，又柔順貼回她的肩背。她的眼眸，柔中帶媚，卻有精光閃耀，身型挺拔筆直。

　　極度自信，如此年輕，便是長生殿的執法者，被委以重任護送聖物。

　　很難想像，她曾有過跌宕起伏的際遇。

　　一出生沒有靈力，不被王室認同，沒有冊封，被族人遺忘。

　　直到5年前，她以執法者之名為邗國王儲治病，身世才被揭露，邗國王室上趕著給她公主封號，卻被她嗤之以鼻擲回。

　　「不平凡。」

　　綠姬輕笑：「沒想到萬民朝拜的智者閣下，說起奉承話來也是很厲害的！」

　　兩人一路相安無事到祭國。

　　一進實驗室，綠姬便立即主持研究。

　　她將「肝」取出，先切下一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再切下數片，放入裝有不同成份培養液的罐子。

　　再來便是讓實驗者分組，觀察並記錄「培養罐」的反應與數據。

　　決斂一直陪著這些實驗者，間或提供自己的「靈力」，看能不能激活這些「培養罐」。

　　當2月2日震驚四方市的綁架案發生時，決斂離開了實驗室。

　　──因為廢墟封印快瓦解了。

　　教廷架設在廢墟的監視器傳來畫面，外形各異的負面物自1月24日起，日復一日，瘋狂攻擊世界之樹，而且數量越來越多。

　　一隻九頭怪鳥被世界之樹外圍結界撞飛後，恰好擦過監視鏡頭，九張各異的女人面孔表情扭情，在近距離鏡頭特寫下，更讓人覺得惡心與恐懼。

　　負面物對結界的衝撞，竟形成了天邊一道道腥紅色閃電的詭異奇景。

　　決斂推測，廢墟封印的陣法，恐怕撐不到世界之樹開花，就會提前崩解。他決定進入廢墟，一方面誅殺負面物，減輕陣法壓力；另一方面，加固陣眼世界之樹，強化封印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