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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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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熟睡的星雅,易蒼彧起身,步向了天台。天台上已有一人盤腿靜坐,是旭日。
易蒼彧抽著香煙,倚在欄杆上,面對那片星空,他開始吞雲吐霧。這樣美的夜晚,讓他突然有些想說話,「師父,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突然感到有些空虛。」
這是為了什麼?他已經有了一般人在他這個年紀時,所夢寐以求的一切:成功的事業,萬貫的財富,崇高的地位,以及美麗的未婚妻。他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因為蒼彧你很仁慈,你在擔心守悅的病 。」旭日難得以師父的口吻向他說話。
「大概吧……」易蒼彧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氣體在胸腔間充實脹滿後,又吐了出來。
「有時,我覺得阿悅真是個神奇的人。一般人處在他的境地,應該早就跌落谷底了吧?但他總能創造奇蹟。
「呵,一個能『附身』在各種電子儀器上的外星怪物……而這個怪物發出的聲音、表達的意思,沒有人能理解,偏偏只有阿悅能和它溝通。這是幾千萬,不,是幾億人之中才能有的機緣?
「易家送我去MT學資工,走的也還是他的老路子。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帶領易家的未來,就好像,這個位置本該是他。」
「蒼彧!別妄自菲薄。」旭日低沉喝道。
「易家能成功轉型,易莊園能成功躍上世界舞台,是因為有你,在外奔波努力,爭取每一個表現的機會。是,或許是守悅第一個將那個外星生物導入電腦,但要讓它讓做出更高級的運算動作,還得有賴蒼彧和你的研究團隊努力,開發出更加複雜的電腦程式,不是嗎?
「是你,完成了項又一項新發明,在CES科技展上打敗時代巨航,成為新一代科技的領先者──而不是易守悅。」
易蒼彧扯出了一個微笑。他是多麼想要忘掉一切,就這樣單純地對守悅好,可每當他幾乎快要忘記的時候,總會有人提醒他記起,守悅,曾經站在他之前。
當晚,易蒼彧夢到自己被一片黑色的暗潮包圍,他在其中載浮載沉,怎麼也脫離不了這片黑浪。
有個聲音在他腦海裡對他說話。
「因為你的心,還有股陰影,在還沒有消除掉這些不確定的因素前,你是不會知足的。」
「你是誰?是誰在說話?」
「我就是你,我是你內心隱藏著的渴望,我是最真實的你。」
天亮後,他醒來,記不起夢中那些對話,但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好,彷彿在他身上那長久以來的桎梏,解除了一樣。
***
「啊……真舒服!」易蒼彧慵懶地伸伸手腳,翻身想摟住星雅時卻意外撲了個空。冰的?
空氣中傳來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易蒼彧穿戴整齊走下樓,在廚房發現了那個忙得不亦樂乎的身影。
易蒼彧從星雅的身後抱住了她,伸手環住她的纖腰,就著星雅的頸項深吸了一口氣,「嗯,星雅,你真的好香,好香……」他低頭輕吻了她的臉頰。
星雅早已是滿臉通紅,半轉身伸手輕抵他的胸膛,「等、等一下,別在這裡……」
「拜託,想表演麻煩也看一下場合好嗎?這裡還有別人在,還是你當我們都是瞎子?」
這聲音?易蒼彧錯愕轉頭,看著前方那三個突然多出的身影。
俏麗柔美的臉蛋,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高腰的旗袍更襯得她的身材濃纖合度,高高束起的長捲髮柔順地傾洩而下,她左手撐在餐桌上,右手為自己倒了杯果汁,嘴巴同時更是不忘調侃易蒼彧。
──綠姬!果然是她,也只有這個女人,敢這麼大剌剌對他明嘲暗諷。
而在她前方,是不論走到哪裡,都戴著墨鏡的旭日,正一邊輕啜咖啡,一邊翻閱手上的報紙。
另一個人,是守悅,一臉再正常不過的笑意。
易蒼彧的視線卻看向他的右手──那塊麵包來回塗了好幾次奶油都還沒停……
他應該是看到自己和星雅親暱的那一幕了。易蒼彧輕咳一聲,若無其事鬆開了環在星雅腰上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對綠姬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我家吧?我可不記得有邀請你來共進早餐。」
這女人吃得那麼快活,卻讓星雅在一旁忙,真是太可惡了!
「是,恭喜你,你腦子還在運轉,沒有喪失記憶。要是你開口,我肯定是不會來的。是你的未婚妻說要我們這三個『對你最重要的人』一起來吃早餐。」
易蒼彧瞪大眼望向星雅。那神情像是在說:最重要的人?你邀師父和守悅也就算了,怎麼連這個瘟神也邀來?
星雅噗哧笑出聲。
這個男人總是以完美的面貌處理一切事情,是個百分百的完美情人。可像剛剛那一幕,怕是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吧?他竟像是個鬧彆扭的孩子一樣,用眼神在傳遞他無言的抗意。
看到星雅與守悅兩人在一旁偷笑,綠姬一臉尋釁,師父則聞風不動繼續看著他的報紙,這情形易蒼彧只得翻翻白眼,說了句,「很高興娛樂到你們」,便拉開椅子,讓星雅就座。
人都來了,總不能把她趕出去吧?雖然他私心裡很想這麼做,可這麼一來,會害得星雅難做人,他還是忍忍吧。
注意到守悅正要吃下那塊被他塗得至少有一公分厚的奶油麵包,易蒼彧坐到他的身邊,順手奪過,絮絮叨叨道:「吃那麼多奶製品,待會兒你又鬧肚子痛。早餐營養要均衡,只攝取澱粉與奶類,營養怎麼會夠呢?」右手更是沒停,先是把奶油刮掉,又放入了火腿、沙拉和水果。
他那熟練的動作,得到了綠姬三個字的評語:「老媽子。」
易蒼彧打定主意不在這個美麗的早晨和某人吵沒營養的架了,只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又幫守悅倒了杯果汁。
旭日這時倒是抬起頭來,看了易蒼彧一眼,「也請您招呼一下星雅小姐吧?她清晨就為您忙到現在,都還沒喝口水呢。」
星雅只是溫柔地笑望蒼彧。看他照顧人的動作是這樣熟練,她想,如果日後倆人有孩子,想必也會是這樣吧,大情聖變成大保姆。
綠姬也道:「對啊,你趕緊招呼大美人吧,阿悅我來服務就行了。」她優雅地在鬆餅上淋蜂蜜,切了一小塊,「阿悅,來,張嘴……」
易蒼彧剛替星雅倒完牛奶,回頭便看到那女人故作親暱的餵食畫面。他眼明手快,左手拉過守悅的同時,右手如風般抄過那支尚停在空中的叉子。
在綠姬瞪大眼的注視下,易蒼彧不疾不徐地吞下那塊鬆餅,「味道還可以,可見你沒有趁機放些奇怪的東西。」
守悅靠在蒼彧懷裡,由下往上看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這兩人的你來我往讓他有些傻眼。他是不是變成這兩人的爭奪戰利品了?
綠姬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要下毒的話,你眼前那盤食物才是我的目標。」
難得在口舌之爭上勝過綠姬的易蒼彧心情大好,正打算再說上幾句時,低頭卻見一雙大大的黑眸好奇地仰頭在瞧他。
「阿彧,你……」
易蒼彧心裡突兀一跳。他將守悅扶回原位,輕拍他的頭,以訓示的口吻道:「坐好,吃飯。」
綠姬這時倒不忙著替自己扳回一城。她優雅地就著杯緣輕啜了一口牛奶。因為每當「某人」露出這種好奇的表情時,那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有好戲可看了。
守悅雖然聽話地乖乖用餐,但他好奇的視線仍不離易蒼彧的臉,一邊往自己的嘴裡塞食物,一邊發音不標準地問道:「阿彧,你的黑眼圈都跑出來了,該不會是昨天太累了,沒睡好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的話引發了眾人一連串的反應:向來沈穩表情缺乏變化的旭日,聞言輕咳了幾聲,像是被咖啡給嗆到了;星雅滿面通紅,她自動對號入座,承認了自己就是讓易蒼彧太累的「原凶」;易蒼彧聽了後手上的刀叉「鏗鏘」一聲掉了下來,他臉上倒不是尷尬的表情,而是狠狠瞪向那個早就笑得東倒西歪的女人。
「你是不是亂灌輸些奇怪的觀念給守悅?否則他怎麼會這種問題?」他低聲向綠姬詢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再說他的問題,在我聽來就是普通的關心問候,是你自己心虛又思想不純潔,才會想到『那方面』去。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一個晚上就『累』了,那你的體力還真是差的可以,要不要我介紹個醫生幫你調理調理?看在阿悅的份上,我勉強算你99折。」綠姬微笑地看著他。
兩人的視線隔著守悅在空中交戰,碰撞出熊熊火花。
如果再不阻止,星雅相信等一下他們絕對會打起來。雖然兩人爭鋒相對時都保持著微笑,但那火藥味卻是越來越濃厚。能看到蒼彧不一樣的一面,她其實是很高興,因為那代表蒼彧對她不設防,肯卸下他的面具,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可那並不代表,她願意看到更進一步的火爆場面。
為了轉移這兩人的注意,星雅插口問道:「綠姬小姐看來這麼年輕,沒想到就已經是位名醫了!不知道您專長的是哪方面領域?現在在哪間醫院服務呢?」
綠姬看了看她紅潮未退的羞澀及臉上靦腆卻不失親切的笑容,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爽快道:「長生殿。我為長生殿工作,專長是藥物與人體解剖。美麗的小姐,你還想知道什麼?」
她並沒有忽略星雅在聽到「長生殿」三個字時,眼底瞬間閃過的情緒變化。看來,會在這易莊園出現的角色,沒有一個是單純的。
一個普通的帝凡爾模特兒對於長生殿的反應,或許會有意外,但絕對不該有戒備……除非,她知道些什麼。
在坊間的招牌、登記有案的商家、甚至新聞媒體上的報導,你不會找到任何有關長生殿的訊息,可它卻是各國政要與富豪間,一個廣為流傳的秘密。因為長生殿有著最先進的醫療技術,最豐富的醫學知識,一流的外科手術人才以及專研各領域的研究團隊。每年這些政商名流支付給長生殿的醫療費用高達天文數字,可他們仍毫不手軟,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銀子,只因它實現了人們追求延年益壽與青春長駐的夢想。
長生殿牽涉的勢力盤根錯節,就連ISA(國際警調聯盟)這樣剛硬的組織也要讓其三分,這點從年前ISA偵破了姬國血腥實驗事件,起訴書上卻完全沒有提到長生殿三個字,可見一般。
這也是易蒼彧能容忍綠姬自由進出易莊園的重要原因。她身後的勢力,若要夷平易莊園實在是太容易了,他根本不用擔心她圖他們什麼。
「綠、綠姬小姐,我並沒有想打探你隱私的意思……」
綠姬手指輕敲桌面,另一手輕撫嘴唇,看著眼前嬌柔的女孩臉上的無措。嗯……這種柔弱的神情的確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慾,看旁邊那個笨蛋投射過來的不讚同眼光就知道了。
「你針對我就算了,別欺負星雅!」
要說長生殿是靠卓越的醫術,遊走在各國高層之間的話,那帝凡爾憑的就是「美色」。帝凡爾旗下頂尖的俊男美女無數,不僅有著出色的外貌,更有著智慧,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皆是經過嚴格訓練,刻意地挑動觀者的神魂、迷惑其心智、卸其心防,以達成他們套取情報的目的。
至於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那自是某個想追求她的帝凡爾少爺為了討好她所透露出來的秘辛了。
綠姬斜睨了易蒼彧一眼。她沒必要也沒興趣去提醒這個笨蛋注意這件事,只要不犯到她在意的人,就算這女孩將來會把易莊園攪得天翻地覆,那也不關她的事。
空氣中的火藥味太濃厚了,守悅心想。旭日長老早在剛剛阿彧和綠姬「四目相對」時就離座了,現在只能靠他一個人獨撐大局,力排紛爭。雖然平時這兩人吵鬧習慣了,可如今扯到星雅,他希望阿彧不要真的生氣才好。
「阿彧!今天真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啊,你等一下有要帶星雅去哪走走嗎?」
易蒼彧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轉移話題,伸手攬過星雅的肩,「嗯,我要陪星雅去州立博物館看展覽。」
守悅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我可不可以也……」
易蒼彧溫和地打斷他,「恐怕沒辦法,這個特展是要有邀請函才進得去的。」
「噗──」綠姬笑得嗆了一下。
守悅尷尬了,「……其實我是想說,等一下我也想出門,因為我想邀綠姬去植物園看四年才開一次的閏年花。」
自、作、多、情。綠姬對易蒼彧無聲吐出這四個字。
易蒼彧臉皮厚,若無其事地笑,還拍了拍守悅的頭,道:「你忘了?雖然我是易家家主,但掌管人員進出的職有專司,你應該找滅明長老申請才對……」
易蒼彧未盡的話,在看到守悅掏出通行令,乍然停止。滅明是在做什麼?竟然違背他的命令放守悅出去?
四年前就是因為這些人的疏忽,縱容守悅出門,才會引來綠姬這個甩都甩不掉的包袱。
這些念頭在他腦裡打轉時,易蒼彧外表看來只是吃驚的樣子,猜疑與不滿的情緒,都被他完美地掩飾過去。
綠姬彎身從他眼前接過了那塊通行令,道:「知道你是偉大的家主,不管這些小事,所以阿悅剛剛只是禮貌性跟你通知一聲,並不是真得要你同意。」
而且我懷疑,你會允許嗎?她睇了他一眼,便拉著守悅離開。
「守……阿悅!」他不同平常的叫法,讓守悅好奇地回頭。阿彧很少這樣親暱叫他的,守悅心想。
「你昨天去找滅明時,難道他都沒有問些什麼……或要求些什麼嗎?就直接批准你的外出?」
很奇妙的心理,守悅可說是易蒼彧最提防卻又最不懷疑的人,但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師父他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可是後來……」守悅抬頭看了綠姬一眼,綠姬則聳聳肩。他只好再道:「師父卻改變心意了,只要親他一下,他就肯讓我出去。」
「什麼?那你怎麼做?」易蒼彧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當然是親了。」守悅理所當然道。
「令牌都到手了,易大家主,你不是看到了嗎?問夠了吧,就別耽誤我和阿悅出遊的時間了,拜拜!」綠姬嬌媚地拋了個飛吻給他。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可剛剛這三人的對話自成一體,她連一句話都插不上,不過是一個餐桌的距離,可那一瞬間,星雅卻突然覺得,蒼彧離她好遠。她有些不安道:「蒼彧……」
易蒼彧聞言轉頭望向星雅,展露出了他一貫的優雅與體貼。「對不起星雅,被他們這一攪,反而冷落了你。你還好吧?」
也許,也許蒼彧特別的那一面,不只有我看得到;也許,他的特別,根本不是專為我而展現的。
在這春光明媚的早晨,春風吹得窗簾翻飛起舞,也將名為懷疑的種子,吹入了星雅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