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30、賭局(二)

　　橋墩下的廣場，併排了十輛漆黃底紅色數字的車子，是不夜城莊家準備的車輛，雲揚坐上了編號為10的車。

　　大型探照燈的強光倏地照亮廣場，雲揚抬手遮眼。廣播中傳來一道男聲，「各位貴賓，讓各位久等了！不夜城晚宴，現在正式開始──」

　　黑暗的四周，瞬間傳來笑鬧聲與鼓噪聲。

　　雲揚低咒了句，「呸！真他X的讓人窒息！」

　　「好了，各位打手，現在發動車子，在廣場上跑幾圈，看有沒有貴賓會看上你這匹小馬，願意在你們身上下注！」

　　雲揚就算在心底咒翻天，可還是依言試跑，很快他便發現，這車子的性能，似乎早已被設定好，車子加速度是每秒2公尺每秒，而且似乎還加裝了特製防震汽車底盤，用以吸收飛車降落時重力加速度的力量。

　　這是雲揚的天賦，他對距離與速度有著「絕對感」，只花10分鐘，他便熟悉了這輛車，操作起來得心應手。

　　前面的9台車依次上場，因為是第1輪，眾人還在摸索車子的性能，都選擇在距離斷橋面500公尺處開始起跑，飛過斷橋。

　　阿藍站在橋底下，雙手緊握，祈禱雲揚平安無事。

　　「各位──快看，本次賽試最膽大的打手出現了，他停在了450尺的距離線上，開始加速起跑──他能成功嗎？還是會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成為今天橋底下的第一抹新魂呢？」

　　「哈哈哈──」

　　阿藍氣得全身發抖。真想拆了這個廣播主持人！

　　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等著看雲揚出醜，可那標示「10」的跑車，還是以極為流暢的速度，在夜空中縱身一躍，順利飛過斷橋。

　　「哇──！」全場瞬間向炸了鍋似的，人群情緒繳動。

　　當雲揚再回到廣場上時，侍者送上他得到的彩頭。阿藍衝上前緊緊抱住他，興奮地又叫又跳，「雲揚，你太厲害了！」

　　雲揚數了數這些彩頭的數量，「光一局我就贏了50萬元！阿藍，我只要再多贏兩場，就能湊齊保證金的錢！」

　　「嗯，加油！」

　　第2輪開始時，所有打手都看到雲揚方才的表現，知道450公尺是個安全距離，於是紛紛仿效，可這樣一來，雲揚若想再贏，勢必得縮短距離才行。

　　雲揚把車開上橋，直直前進，一直到400公尺處才停下。

　　「400公尺！10號打手選擇在400公尺處起跑，他能成功再創奇蹟嗎？還是只是曇花一現呢──啊，他加速了，各位貴賓快看──」

　　一道黃色的車體，躍過夜空，在眾人眼底留下黃色殘影，80公尺的距離一躍而過，在半空有如慢動作般停留了2秒──就在失速的最後一刻，堪堪抵達對岸斷橋面，順勢滑落而下，接得天|衣無縫！

　　現場頓時爆出了如雷的掌聲！

　　「呼──」阿藍的手輕撫胸口，剛剛他完全是屏住呼息，直到現在才敢放鬆喘氣。

　　從橋上飛衝下來的10號車，一個漂亮甩尾，恰好停在阿藍面前。阿藍笑了出來，飛奔向前給雲揚一個大擁抱。

　　「大二，你真的辦到了！」「哈哈，100萬元入袋啦！」

　　正當兩人又叫又跳抱在一起時，一道聲音突然自背後響起──「阿藍。」

　　他從來沒聽過，有人能把自己的命字念得充滿歹毒惡意。阿藍警覺回頭，雖然對方載了面具，可那頭銀色長髮，還是讓他認出來者身分，「是你？」

　　雲揚警覺閃身到阿藍面前，伸手護住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柴勒拿下了面具。他臉上還是一成不變的笑容，從西裝上衣掏出了一張金色請帖。

　　是客人！在不夜城，持金色帖子者擁有絕對權利，兩人頓時緊張起來。

　　「小兄弟，我看你表現的很好，所以我想換個賭法……」

　　「賭金200萬元。」他伸手指向遠處的一棟7層樓，柔聲道：「我和你比，自100公尺外發車，去接從那棟樓上跳下來的人，賭誰能比對方晚發車。」

　　這人真是個瘋子！阿藍推開雲揚護衛自己的手，站到他面前，沉聲道：「這賭局要開得成，一是要算的準，二是要有人敢跳。真是抱歉，恐怕我們沒辦法陪你玩。」

　　「是嗎？」柴勒向後招手，「帶上來。」

　　一群女孩子被推搡過來，看裝扮是從娛樂場所請過來給客人助興的。其中卻有一個女孩子，神情複雜望看著他們，眼淚撲簌簌落下，「大二、阿藍！」

　　「大一……」雲揚呆住了，他從來沒看過大一哭過。

　　柴勒輕笑，柔聲道：「你可以選擇由誰來跳，不過我只給你兩個選項，選她──」手下人頓時將雲慧推了出來，「或者他。」

　　說那個「他」時，柴勒用槍直指阿藍。

　　這樣荒謬的事，雲揚完全怔住了，無法思考。

　　阿藍抬眼瞪柴勒，咬牙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柴勒漠然俯視他，接著緩緩傾身在他耳邊呢喃，「因為我想要你跪在我面前賠罪。」

　　柴勒調查過雲家，發現阿藍只是寄住雲家而已，卻能為雲杉得罪自己，只覺不可思議；所以今天這個局是專為阿藍設的，還有什麼比為對方付出一切後，卻換來無情的捨棄，更令人傷心痛苦的呢？

　　柴勒笑了，那笑容充滿惡意。

　　阿藍靜靜看著大二，不用想，他也知道大二會選誰。

　　所以當雲揚為難、掙扎、歉意的眼神望過來時，阿藍選擇咧嘴一笑，「你幹嘛這副苦瓜臉？這有什麼好猶疑的？大一再兇悍也是個女孩子啊，叫一個女孩子跳，我們男生的面子往哪擱？」他向大二伸掌，「做不做得到啊？」笑容帶著濃濃的鼓勵。

　　雲揚放鬆了，看阿藍一點也不介意，他又揚起自信的笑臉，「這可是我拿手的！」

　　兩人用力擊掌，漾出的豪情，把生死毫賭的緊張沖淡不少。

　　「阿藍……」雲慧揉去眼淚，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請先等等。」一個穿著黑西裝，帶著遮眼面罩、只露出下半張臉的男子突然過來說話。

　　柴勒挑眉，「怎麼？不夜城主人，不許客人自己找樂子嗎？」

　　「當然不是，相反的，為了讓您盡興，主人還提出要加碼。」

　　「喔？怎麼個加碼法？」柴勒感興趣了。

　　「這樣有趣的事，怎麼能只有你們玩？」

　　西裝男笑著轉對那群鶯鶯燕燕道：「賭金加碼到700萬元，另外再給參加的人每人200萬元，有沒有人敢一起賭？」

　　不少人臉上都閃過心動與猶疑，有個女孩子大膽開口，「就算我敢跳，可從那麼高的空中摔下來，萬一有個死傷，有錢也沒命花啊？」

　　「我們不夜城是最好的娛樂場，只要客人想得出點子，我們絕對有辦法實踐，自會為各位準備好救生工具。」

　　不過30分鐘時間，不夜城便已從市區各地調來3個大型救生氣墊。工作人員先把氣墊用纜繩固定在比賽用的貨車上，等充氣完畢，女孩子們看到長7米4、寬5米3、高2米5的救生氣墊擺在那裡，心裡頓時安心不少，再加上賭金誘人，當下真的有2個人舉手說要跟賭。

　　阿藍與兩個女孩子來到了7樓樓頂。

　　雖是夜晚，但四周仍是燈火通明，靠近大樓邊緣下望，原本大型氣墊縮小到只有2米見方，往來的人群更只有火柴大小，巨大的視覺衝擊下，一股發自內心的驚慌恐懼感瞬間湧向四肢百骸。

　　阿藍別開眼，往後退了數步。

　　柴勒竟也跟了過來，手上的槍仍指著阿藍，「你若不敢跳，就跪下來，當著眾人的面向我賠罪，或許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面前被人用槍直指，底下則是高樓臨淵。這場景讓阿藍莫名有股熟悉的感覺……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呢……

　　阿藍轉頭，見到身邊兩個女孩子都是一臉害怕，深吸一口氣道：「我先來吧！」

　　「不，你最後跳。」柴勒柔聲道。

　　跟上來當裁判的西裝男，聽了這話後不禁看向阿藍。最後跳，代表這少年的搭擋如果還想贏，就得比前面兩組更晚發車，那風險就變得更大！這少年到底是怎麼開罪柴勒的，竟讓對方想方設法置其於死地？

　　第一個女孩子顫巍巍站到了圍牆上方。

　　現在時間是零辰3點45分0秒，100公尺外「1」號貨車猛然向前衝，在距離大樓50公尺處3點45分7秒時，開始減速，8、9、10、11秒車子越來越接近大樓，而就在12秒時，女孩閉上眼，往下一跳，順利落在正下方的貨車氣墊上，她著墊後，馬上以雙手拍打氣墊以分散重力加速度的力道。

　　西裝男按下碼錶宣布，「現在是3點45分14秒。第1組花了14秒。」

　　第二個女孩子和搭擋通電話時，深吸口氣點點頭，代表她知道該怎麼做。

　　在3點52分0秒時，她站上了圍牆，而她的搭檔也在同一時間發動車輛，一路加速往前衝，經過50公尺處仍沒有停車跡象，直來到70公尺處才用力踩下煞車減速，時間是3點52分8秒4──女孩選擇在52分10秒時，縱身向下跳，堪堪落在剛好緊急煞車的貨車氣墊上。

　　西裝男按下碼錶，轉頭對阿藍道：「3點52分12秒，第2組只花了12秒。」他頓了一下，將手機遞給阿藍時，不知怎麼地還多說了一句，「你準備好了嗎？」

　　這不夜城中的人，竟也有絲善意。阿藍抬頭對他笑了一下，接過手機，雲揚在電話那頭沉聲道：「阿藍，你相信我嗎？」

　　阿藍沒有馬上回答。

　　雲揚以為他在猶豫，用更肯定的語氣再道：「我們會贏，而且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我當然相信。」阿藍柔聲道：「我剛剛只是在想，你為什麼會問這麼笨的問題？」

　　「你這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雲揚瞪大眼，叫罵出來，一直緊繃的心弦也在破口大罵的同時，鬆懈下來；他感覺手指似乎沒有那麼僵硬了。

　　西裝男暗自稱奇。

　　剛剛這兩人的對話透過耳機，全落入他耳裡，所以他清楚這少年是藉著開玩笑，來讓他的搭擋放鬆；而人在越是輕鬆、平常心的狀態下，反而更能達成目的。

　　不簡單啊，一個面臨生死關頭的人，還能想到這一層。究意是他有意為之還是本能？如果是本能，那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阿藍站到了圍牆上。現在的時間是3點59分52秒，他低頭，看到雲揚在100公尺外，開始加速起跑，速度越來越快，經過50公尺、60公尺處仍然沒有任何減速跡象──

　　「莫非他是想……」西裝男喃道。

　　可話還沒說完，阿藍便縱身躍了下去！

　　西裝男立馬趴在圍牆邊，探頭下望，就見空中阿藍腳上抬，下巴緊收靠胸部，顯然已做好落墊準備；下方，雲揚的車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完全沒有要減速的意思；要讓這兩人剛好相遇的時間，只有千分之一秒──而雲揚，硬是把握住了這千分之一秒，讓阿藍落在氣墊上！

　　「呼──」西裝男不覺吐出一大口氣，他趕緊按下碼錶，「4點0分2秒……哈哈，幹得好！」

　　柴勒冷眼看阿藍落在氣墊上，突然抬手朝底下開槍──

　　綁住氣墊的纜繩鬆脫，整個救生氣墊瞬間往右傾斜滑落，阿藍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從上面滾了下去，可車子仍以每秒20公尺速度飛快前進，阿藍閉目等待疼痛降臨，卻落入一個懷抱，鼻尖傳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

　　阿藍驚訝，自夏無求懷中抬頭望他。而他俯視自己的眼底，竟有一絲……憐惜？「你──」

　　還沒說完，夏無求卻突然將他按入懷裡。

　　「……大叔，你會在這裡，所以你也是客人囉？」他抱得太緊，阿藍這話幾乎是貼著夏無求胸膛說的。

　　夏無求放開他，「回去吧。」卻沒回答剛剛的問題。

　　雲揚緊急煞車後，從車上跳了下來，立馬奔向阿藍，「你沒事吧？」雲揚急著繞著他轉，檢視完阿藍全身上下，確定他沒受傷後，伸手環抱住他，竟喜極而泣，「阿藍……我們成功了！」

　　阿藍也抬手回抱他，柔聲道：「嗯，真的成功了……而且你對我的承諾，一句都沒落下。」

　　兩人放開對方後，相視而笑。

　　一陣掌聲傳來──「真是了不起啊？」

　　兩人同時轉頭。

　　雲慧漾著甜蜜到近乎「恐怖」的笑容，踩著高根鞋，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朝他們前進。

　　兩人心裡咯噔了一下。大一這個表情……不太妙啊！

　　雲慧笑著站到阿藍與雲揚中間，突然臉色一變，左、右手各賞一個肘擊。

　　「我的鼻子……」「我的肚子……」兩人各自抱著受傷部位哀嚎。

　　雲慧又勾緊兩人的脖子，將頭埋在他倆之間，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阿藍……我承認你是我們的家人，所以你絕對不能不告而別，如果你敢這麼做，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的，你聽見了沒有！」

　　阿藍呆住了。這個意思是說……他顫巍巍探出手摟住大一，試探道：「所以，我以後可以改叫『雲藍』了嗎？」

　　他真的有家了嗎？他以後真的可以把雲家當成自己的家嗎？

　　雲揚也摟著兩人，咧嘴直笑點頭。

　　西裝男趴在圍牆上，俯看底下抱成一團的三個少年少女，臉上不自覺也露出笑意。「……萬貫財富，抵不過一個真實的擁抱，來的令人羨慕。」他有些感慨。

　　而在探照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夏無求漠然望著前方。

　　江逵來到他身後，突然道：「這個少年可真是個奇葩，竟讓柴勒主動招惹他──似乎柴勒的臉盲症，遇到這少年就好了。」

　　夏無求淡然轉身望他。「江老。」

　　江逵咳了數聲。

　　「天寒地凍，深夜時分，您老該回去休息了。」夏無求回身，直往前走，身影倏地憑空消失。

　　江逵一愣，半晌才低笑出聲。時隔多年，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的奇景，今天來不夜城，還真是值得。

　　柴勒臉色陰沉盯著樓下的雲家三人。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對雲家，你最好適可而止。」

　　柴勒回頭帶著狠笑，「若我不呢？」

　　夏無求的回答是，一拳擊在柴勒肚子上。

　　柴勒抹去嘴邊血跡，「你不也是冷眼看著的嗎？不夜城的主人？還是……你打算告訴我，原來我當初是綁錯人、送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