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16、商討下一步

　　直升機停妥後，易蒼彧率先走下了機艙，面無表情地望著早已等在停機坪的少年。

　　他以為會看到一張焦急的臉，就像在博物館時，守悅望向他的第一眼。

　　可不是。

　　此刻在少年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喜悅，彷彿長久以來的重擔終得放下一樣。

　　守悅笑著向他跑過來──「綠姬！」

　　易蒼彧本來要停頓的右腳又馬上跨了出去，兩人瞬間錯身而過。

　　「你不會等了一夜吧？」綠姬看著他頭髮與外套上的露水，皺眉問道。

　　「我、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此刻，綠姬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明亮的眼底。

　　易蒼彧冷聲打斷他們，「還不進來嗎？還是你說要保護大家的話，都是隨便說說？」

　　他說完便不再理他們，轉身進屋去。

　　「這是吃錯藥了？還是忘了吃藥？」綠姬對她身後的蕭豐大聲「耳語」。

　　蕭豐揉了揉被她摧殘的耳朵，忍住給她一個白眼的衝動，先指揮手下員警把裝了好幾箱的搜查記錄送進去，才對守悅他們道：「別聊太久，還等著和你們討論案情。」

　　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可惜這倆個人心思都不在他身上。

　　綠姬撩了撩自己的長髮，「你想和我說什麼？」

　　看著她，守悅張大嘴，突然說不出話來。對啊，他們還有案件要解決呢，現在說這件事，會不會太早？

　　守悅改口道：「綠姬，等大獵殺事件了後，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綠姬撩髮的動作瞬間停頓，她微瞇著眼，沉下了臉，「如果你現在不跟我說，就給我寫下來。」

　　「為什麼？」

　　「因為你的記性不好。五天前你承諾帶我去植物園賞花，結果呢？」

　　守悅哭笑不得，「我不是說，要在易家的花園為你種閏年花嗎？」

　　「那不一樣，你總歸是欠我一次。」綠姬嬌蠻道。

　　守悅無奈。拜她攪和所賜，他寫那幾個字時都不會不好意思了。

　　「給我保管。」綠姬伸出手。

　　「不、不好吧？」

　　綠姬笑著瞇了眼，「我以人格保證，絕不偷看。」

　　叮叮噹噹的手機聲響起。

　　「我先進去了。」守悅有點尷尬。他會不會太衝動了？

　　是組織的人。綠姬的眼珠轉了轉，按下了通話鍵，嬌聲道：「有什麼事嗎，約翰？」

　　「綠姬，你可是立大功了。組織跟教廷談判周旋了這麼久，甚至連派人偷偷潛入聖心大教堂的事都幹過，可還是找不到『聖物』的下落。上面的人推測，聖物會不會早已被盜走？而你提供的線索，剛好和這個方向吻合。」

　　那還真是誤打誤撞了。綠姬心想。

　　「高氏金典發現的那個寶物窟，是個贓物存放地。好幾個失蹤經年的十三世紀古物都在那發現了。哈，和高氏談判，總比教廷好對付多了；再不濟，派你出去和高三少撒嬌一下……」約翰調笑道。

　　「去你的！」綠姬啐了一聲。

　　「不過，『設計者』讓我問你一句，你是怎麼想到，高氏發現的文物會和『聖物』有關聯？」

　　來了，這些老狐狸，果然各個多疑。「我做了個夢，夢到一間大教堂，推開門，裡面站著一大群祭司，正圍著一個人……」

　　約翰急切追問：「那人什麼模樣？莫非是……」

　　綠姬聳聳肩，「然後我就醒了。」

　　「什、什麼！！」約翰有些傻眼。

　　「我又不信教。突然夢到一群祭司，我都以為自己撞邪了，穢氣到了極點，當下我就甩門出去了。」

　　「……」這的確是綠姬幹得出來的事！

　　況且這樣的事，往重了說，也是一項罪名，未能見微知著，善盡追查之責。

　　沒有人會在說謊時，還編造對自己不利的事物，除非他講的就是實情。

　　所以綠姬說的理由，讓約翰一點疑心都沒有。

　　想到了昨天與守悅的討論，綠姬順口問了一句，「你說那個神子被處決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愛情？」

　　「哈，不可能。」約翰斷然否定，「這刑罰的目的，不在取人性命，而在警示人心，殺雞儆猴。就算他是神子，肢體斷了能夠重生，感覺不到疼痛，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刑的羞辱，是深烙在心中，怎麼樣也無法抹去的。更何況他還曾經高高在上，受盡萬民朝拜，跌落谷底的反差也就更大。」

　　「如果真是愛，那必是無以復加的瘋狂。」

　　「瘋狂嗎？」綠姬喃道。

　　「綠姬！就等你了。」守悅在門後探出頭，呼喚她。

　　綠姬關掉通訊器。她感覺自己似乎漏了一個關鍵，可到底是什麼呢？

　　***
　　沒想到，等綠姬到綠色園地，正推開門時，就聽一道聲音。

　　「我絕不同意，他若參加，我退出。」

　　「阿彧……」

　　一道人影從裡面走出來，綠姬差點和他撞了個滿懷。

　　易蒼彧滿臉怒氣，平常帶慣的溫和有禮面具早已卸下，冷冷瞥了綠姬一眼，轉身離去。

　　「他這又是怎麼了？」連綠姬這樣與易蒼彧不對盤的人，都明顯察覺到，這幾天易蒼彧情緒的異常波動。

　　守悅心裡盡是茫然與無措，看著易蒼彧離去的方向。阿彧對他總是微笑，雖然有時喜歡管東管西，可那都有種親近的感情在，從沒有像剛剛那樣……

　　──厭惡。他在他的眼裡，讀到了這樣的情緒。

　　守悅深吸口氣，右手摀住了自己的左胸。不知為何，心口有些疼。

　　綠姬聽完蕭豐解釋兩人爭吵的原因，也道：「我也覺得太危險了，我看過現場，兇手作案一擊必中，不排除是職業殺手；而連續36案，警方還找不到有用的線索，不是警方太無能，就是兇手太狡猾，更有甚者，是有著『特殊能力』的人。」

　　「所以，我不贊成你介入這件事情。」

　　「我以為，你會懂得我這麼堅持的原因。」守悅回望著她。

　　綠姬眼神微瞇，臉上的笑意更柔媚了；這是她發火的前兆。

　　「守悅當然可以參與。」一旁的蕭豐道，「我還是局長吧？」

　　綠姬用殺人眼光看他，而守悅則是滿眼期待。

　　「這幾箱是之前所有案件的搜證記錄，你可以任意觀看，希望你能幫助我們找到破案的線索，我們陷在這個局太久了，或許你能看到我們都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守悅的眼神亮了起來。

　　「外勤查案就由我和易蒼彧負責。」見守悅還想說些什麼，蕭豐抬手制止了他，「但所有查案相關的策略擬訂及案情進展，我都會向你坦白，不會對你隱瞞。」

　　「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讓步。」蕭豐覺得他接來的話有些冷酷，「你畢竟不同於易蒼彧。在現場我們多分一個人手保護你，我們所有人就相對多一分危險，你明白嗎？」

　　「我知道了。」守悅低頭，開始忙活那些搜證影帶。

　　綠姬聽到這兒，不發一言轉身離開。她打了一通電話，「喂，我有件事，要拜託你幫忙了……」

　　蕭豐在綠姬離開後頓時鬆了口氣；同時，又開始用奇異的眼神打量易守悅。

　　***
　　守悅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十指在鍵盤上穿梭如飛，試著從那疊已轉化為數位檔的資料中，找出各個案件之間的關聯，是以他沒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蕭豐看他的眼神裡，多了一抹深究。

　　蕭豐想不通，為什麼夢境人生的店主人臨死前，所畫的那幅畫中主角，會是眼前這個人？

　　「怎樣？有什麼新的發現了嗎？」

　　對於他的問題，守悅仍專注地看著電腦，只是搖了搖頭。

　　綠姬又道：「喂，你讓我們家阿悅看著些血腥殘忍的凶案畫面，都不會不好意思嗎？而且你私下讓阿悅接觸這個案件，萬一惹惱了那個專制獨裁的易家主怎麼辦？」

　　就算蕭豐真的有那麼一點羞愧感，也不會表現在綠姬面前。他理直氣壯道：「打擊犯罪，人人有責。至於易蒼彧，他現在正在外面秘密執行我們的計畫，想來是不會有時間去為這點小事發脾氣。」

　　怎麼會有臉皮這麼厚的人類？虧他還是人民的保母！

　　急促的警鳴聲從廣播系統中播送開來。蕭豐好歹也在這裡住了幾天，所以他知道每當這聲音響起，代表的是天空中，正有不屬於易莊園飛行物體接近當中。

　　綠姬眼神亮了起來，一把捉住守悅，「跟我出去看看！」

　　「等等，我還沒有找出來答案來啊……」

　　蕭豐不急著跟出去，而是上前仔細地看了看電腦螢幕上閃耀的數十個不同案件的畫面。不得不再次感嘆，這個男孩還真是奇才，累積了7年多的資料量，他一個人在這幾天內就能整理出來這樣的成果。

　　他若有所思走了出去。或許他該請守悅幫忙，將局裡檔案資料通通導入數位化？

　　綠色園地內，此刻空無一人，可螢幕上方畫面跳動速度卻逐漸加快，只見白光一直閃動，最後竟超過了人類肉眼所能辯識的範圍。

　　綠姬、蕭豐等人來到建築物後方的停機坪。有別於易家黑底藍邊的飛行器，那架綠底黑字的中型直升機格外明顯。

　　旭日比他們早先一步到達停機坪，正要盤查來訪者身份，卻聽到一陣孩童嘻笑聲，「爸比，快點下來啊！嘻嘻！」

　　就見2個年約8、9歲的孩子，手牽手一起跳了下來，一模一樣的純真笑顏，和戴著墨鏡的旭日打了照面。

　　一陣靜默。

　　「好熟悉的眼鏡男裝扮……」「渾身冷靜的冰藍顏色……」

　　「旭日叔叔好！」2個孩子同時揚起了甜膩膩的笑靨。

　　旭日萬年不變的臉上，露出微微愕然，「王孫殿下？」

　　2個小孩視線落到後方突然出現的美豔大姊姊身上。

　　男孩說：「爹地說，如果遇到了既高貴漂亮又氣勢十足的大姊姊……」

　　女孩接龍道：「而且那人又剛好有著湖水綠般的眼睛、慵懶迷人的氣質……」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就要叫姑姑！」說話同時，兩人早已飛撲到綠姬懷中，一左一右環住她的腰，甜甜地大叫：「姑姑！」

　　綠姬面無表情，左右開弓各賞了小男孩、小女孩一個「包子」。她道：「少來這種半路認親的把戲。邗瑋修、邗潔兒，你們不會這麼小就得癡呆了吧？如果忘記，我很樂意讓五花瓣去提醒你們的。」

　　兩個小孩想到了過去慘痛的經驗，同時打了個冷顫；剛剛天真可愛的神情早已脫去，流露出的是底下精靈古怪本質。

　　只見一個說：「都是爹地害的，他說對女人講這些話，她們十之八九都會很高興。」

　　另一個則道：「爹地太笨了，姑姑是一般的女人嗎？這種溢美的話，一定是聽到不想再聽了，一點創意都沒有。」

　　旭日神色複雜地望著綠姬，「我竟不知，您竟然也是……」

　　守悅敏銳地注意到，旭日說話時竟改為敬語。

　　綠姬一臉無法苟同，「打住打住！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之間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又一個載著棕色遮陽帽、綠色休閒上衣、白色運動褲的男子，慢步走下直升機。

　　「你是……少校？」認出來人後，蕭豐有些錯愕，「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是雙胞胎。」

　　「我只是個送貨的。」霍格苦笑。看到綠姬，他馬上立正站好，挺了挺直到不能再直的胸膛，右手舉起，手掌貼著心臟的位罝，行了一個禮。

　　綠姬低頭對2個孩子調侃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的爹地換成旁邊這一位？」

　　「我來解釋吧。」一道溫和的男聲從直升機裡傳出，「不過請你先上飛機。」

　　綠姬愣了一下，隨即瞇眼道：「原來你也來了。」

　　旭日對直升機的方向微微欠身，「不知殿下駕臨，有失遠迎。不過您今日前來的目的是……」

　　那男聲道：「長老不必多心。此番造訪僅為私人目的，與族務無關。」

　　那男聲又對霍格道：「你帶他倆個先進去屋裡吧，另外，順便把站著旁邊觀看的那幾位也一起請過去。」

　　他的聲音溫和中又帶著一股不容他人反抗的威嚴，如此理所當然的發號施令，一點都不覺得，在別人的地盤上，把主人趕出場有什麼不對。

　　「是！」奇怪的是霍格竟也惟命是從，只見他以標準動作180度轉身，右手平舉胸前行禮後，便開始「請」守悅等人離開。

　　守悅本來要回屋去了，卻在回頭時恰好對上了綠姬雙眼。難得平常總是神氣活現的她，此刻臉上竟有幾分不自在。知道她不安的原因，他了然地笑道：「你和這位『客人』好好聊聊吧，那兩個小朋友，我會幫你照顧的。」

　　他又朝飛機的方向微微欠身後，才跟上蕭豐等人的腳步離去。

　　「上來吧。」那男聲道。

　　綠姬顯然沒有這個打算，她雙手抱胸，道：「不了，你有什麼話就快說，說完了，就趕快回去吧。」

　　男人不答反問道：「他就是你不克回家的原因？滿特別的一個少年。他知道你的身分了嗎？」

　　言下之意，竟是懷疑易守悅蓄意接近綠姬。

　　她不甚文雅地踹了直升機一腳，道：「邗琮，不要隨便用你們慣有的想法去揣度別人的心思！」

　　看來這少年在她心中分量不一般，男人心想。「皇姊，父親和我都很關心你……」

　　綠姬打斷他的話，不耐道：「廢話少說，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男人不以為意，繼續道：「自從上次看見你出現在挾持現場，父親就很擔心，你是不是又瞞著他在做危險的事了？碰巧，那次事件軍方指揮官霍格少校八正是我在軍校時的學長，和他打聽了你的消息，所以我大概猜得出來，你是為了剛剛那人才插手挾持事件；而看樣子，現在你又要為了他，去調查另一啟更複雜的犯罪案件。」

　　綠姬隨意揮了揮手，「好玩罷了。別把我說的像是樂於助人的善心人士。」

　　「那你是肯退出了？」

　　「我做事從沒有半途而廢過，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父親就知道你是這種個性，才讓他最疼愛的兩個孫子來幫你……」

　　「STOP！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我懂得感謝，這種肯拿孫子換女兒的情操？免了！那你不如把他們帶回去！」

　　「潔兒、瑋修對你的朋友來說，可是難得的生力軍，你確定他會不需要嗎？」

　　潔兒與瑋修是活生生的「人工雷達」，任何人的情緒變化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所以每當國王或皇儲出現在公開場合時，總是要帶著他們，以避免暗殺者。

　　守悅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求他們去幫易蒼彧的。

　　綠姬覺得自己的理智明明要說NO了，可脫口而出卻是「好吧，我借了，條件是什麼？」

　　他鬆了一口氣，還真怕她不答應呢。「哪有那麼市儈？只希望你能明白父親為你著想的心，聖立節的時候，你能回去讓他看一下嗎？他一直都很關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