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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如果说上午的太阳是一位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的青年教师,那么下午的太阳便是一位严格老辣手段强硬的老教授。

      物理系的学生说,下午14时是一天当中地面热量最多的时候;生物系的学生说,下午14时是一天当中人最疲乏的时候;而指挥新兵学员们的教官排长说,下午14时绝对是一个训练的最佳时候。

      下午14时的白玉堂,已经不再奢望能够出现什么百年不遇的奇迹,来缓解一下酷热难耐干燥同时又极潮湿的天气。午后的日光像极了松江那些追在仍然独身的二哥韩彰后面的女郎们,娇艳热情富于奉献精神,大有吞之而后快的迹象,白玉堂只觉得身上的汗水就在这样的高温暴晒之下迅速蒸发,在潮湿与干燥之间保持着完美的动态平衡,绝对不是一般实验室中能够轻易模拟的。

      干渴难耐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眼尖嘴快的二排长便立起本来就不大的三角眼狂吼:“动!再动就操场上跑50圈!”

      可惜这句威严十足的话并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全排人烈日下已经不堪重负的神经都险些被震得七零八落,始作俑者白玉堂倒是纹丝不敢再动,柳青颜查散智化等人却都下意识的一激灵,刚刚有些成型的身姿立即化为乌有,偏偏柳青的肚子还不争气,害怕下午口渴提前灌了一肚子水,再加上中午塞进去的两碗面条,腰带扎得过紧气息喘得过猛,于是就……

      “啪——”

      笑声里满脸绯红的柳青提着裤子朝篮球场边上的树荫走去,展昭强忍住笑意拉过他的皮带思量怎么修补,一旁的学生们这才发现原来该笑的应该是柳青,裤子的问题不能不解决,因此坐在树荫下乘凉也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了。不然一旁的女生排怎么办?可不能叫那群丫头们瞧见了咱大丈夫光屁股不是!

      重新整理好的队伍完全没有刚才标准的一半,最为挑剔的二排长拎着皮带转来转去,仿佛黄世仁搜刮杨白劳最后一点余粮般的纠正动作,无奈学员们的就是屡次让老地主失望,还真有几个脸酸皮硬的挨了皮带,一旁的辅导员展昭瞧见,急忙走过来跟连长嘀咕了两句,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连长这才勉强点点头,摆摆手叫三个排长把学生们解散原地休息。

      所谓的休息就是人道主义象征性的给口水喝,然后就是坐在被太阳晒软的柏油球场上唱歌。

      柳青接过展昭麻利修好的皮带重新扎好,却仍旧不吸取教训,跑到水罐旁边猛喝,仿佛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喝水,然后就要被投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去进行极限考验。

      颜查散和智化这一对伶牙俐齿组合此刻也没了平日里的千般不满万般不服,霜打的茄子样歪坐在地上,头一下子还烫了屁股,完全不顾形象的一蹿老高做逃生状,直到适应了地下的高温才缓缓坐定,没精打采哼哼唧唧,活像被丈夫休了的小媳妇。

      白玉堂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训练刚开始的时候这霸道惯了的人物对几个教官排长颇为鄙视,叫一群土包子如此呼来喝去也太有损汴大名人的面子了,直想找个机会趁天黑人少把八连的大兵们暴打一顿,所以当阳光还不那么刺眼头脑还比较清醒的时候,白玉堂一直盯着那个看起来最生猛的一排长,估计着他的战斗指数。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可笑的念头渐渐淡化了,心理上的怨愤让位给生理上的紧急警报,白玉堂就觉得其他连休息的次数和时间怎么都比八连的多和长,而且一休息就是连长指挥着女生们唱歌,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兵竟然把物理系数学系的恐龙们当天仙,还每人脸上都荡漾着奸计得逞般的春色挺着黑黝黝的鼻子高粱地般的平头陶醉其中,白玉堂说我怎么还不吐啊,自打军训以来承受能力噌噌见长,估计现在吃苍蝇都没感觉了!

      颜查散来了精神,侧身拍拍跟地面亲密接触而变得同样滚烫的屁股,说啥啥,你这就叫能承受了,昨天我还看见六连那个满脸麻子坑的连长色咪咪看着咱们辅导员呢,我足足观察了十分钟都没吐,你这不够级别的一边呆着去!

      此言一出立即语惊四座,刚才还打蔫的一干人等如反弹的股票般浮出水面,扒住颜查散麻杆样的胳膊,好像抢购紧俏商品的家庭妇女,唯有智化不慌不忙,瞥了眼颜查散,说你这消息都过时了,昨天的事儿哪还有时效性?说完故意闭口,却侧过头去瞧着有些诧异的白玉堂,眼珠转得如同吃了兴奋剂。

      白玉堂听了颜查散的爆料本来抬头去看树荫下正跟八连长和几个排长说话的展昭,没想到转瞬间自己又成了群狼注目的焦点,十几道火辣辣的目光直射在身上,将他烤得像个快要爆炸的手雷。

      看我干啥?

      你好看呗!

      智化一语惊醒梦中人,能考上汴大并顺利混过一年的自然没有痴呆智障,何况谁也都不是瞎子,白玉堂被太阳晒过的脸倒映在十几对大小不一宽窄有别的心灵窗户中,印证了那句脍炙人口的广告词——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也许女生们会为了自己脸上的防晒霜还不够高级不够厚而苦恼,但白玉堂一张面皮却绝对是本本分分的原装货。柳青经常笑嘻嘻的说小白你要是生在旧社会肯定要唱戏,唱青衣花旦,梅尚程荀也就没饭吃啦,还上什么鸟大学啊!活没说完便飞来一只拖鞋……

      篮球场上自然没有拖鞋,但柳青并没有因此而幸免,树荫下正跟八连长商量着把队伍拉到篮球场和操场之间的阴凉地带训练的展昭听到了远远的一声惨叫,如同过去戏园子里名角上场前的那一声叫板,清脆犀利直冲云霄,紧接着便是四周八方跑龙套的喽罗们摇旗呐喊,就差锣鼓家伙跟上来裹乱了。

      白玉堂本来不是真的想要跟柳青打架,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受此侮辱还没点表示也就太丢人了,这种笑话柳青不是第一次说,但那都是在宿舍私底下,如今闹的要上全班乃至整个经管学院的“典故”排行榜,对面这白胖子自是难辞其咎,白玉堂想也未多想一拳头招呼过去,正中柳青同学平时仅存的可以寄托骄傲的鼻梁骨上,那人家只好不顾形象和影响的大叫了。

      一声震得九霄开,柳青自然没有想到半年后在汴大“十佳歌手”比赛上夺魁便是从这一天开始预演的,阳光下所有清醒着的人,不管听力是否正常,都纷纷把脸转向体育场的这一个角落,一旁坐着打蔫的众同窗们怎么会放过这难得的娱乐项目,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有好事喜欢积极参加各类活动的也伸手进来,闹洞房般的嚷嚷着。

      打人和被打的本来无甚仇恨,却在如此高涨的气氛下有些发蒙,反正男生们私底下玩的野蛮游戏是那种一触即发不讲任何道理的,此时太阳正烈气温正高,一上午连同半个下午的憋闷几乎让每一个人都产生了难以言表的冲动,如果生物化学老师在场肯定会说这是体内化学物质反应作用的必然结果,如果心理系教授在场肯定会说这是过大的压力导致情绪的不稳定,而如果在场的除了展昭以外全部是初中险些没有毕业的大兵们,他们肯定会说这是——打群架啦!

      展昭见状叫声不好,眼角瞥了一下身边面目狰狞的八连长,假装没有看到,一路小跑朝出事地点奔过去,树阴外面的阳光果然厉害,一跨出去便立即回忆起往昔的艰苦岁月,这回忆自然是瞬间的、不带丝毫个人色彩的,因为展昭记得自己军训的时候也曾经有那么一群男生打架,法学院和精仪学院(精密仪器)的两个连队打篮球友谊赛,众法律界未来的中流砥柱们却因为输了几分裁判有些故意偏袒而忍无可忍的使用了暴力。

      仇恨吗?自然没有。过节吗?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在当时的少年们心里,两个学院之间的“恩怨”已经颇算水火难容不共戴天了。

      许多年后,法庭上的检察官展昭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水火难容不共戴天,又过了许多年后,名律师展昭便早已经对那些水火难容不共戴天熟视无睹了。

      骄阳用自己热情泼辣的光芒将大地上一切暴露在外面的东西检查了又检查,移来移去始终摆脱不掉那几个孤立无助的身影。

      无缘无故的起哄群殴葬送了白玉堂柳青一干人等的休息时光,共有十个男生被连长呵斥敲打一顿后勒令到操场上罚站,是那种标准400米一圈的足球场,汴大还未来得及翻修这水草不生的不毛之地,站在球场中心点上眺望四周,若非有排排高楼掩映,真的要以为是到了塞外大漠。干热猛烈的夏风吹来,土粒沙尘便主动服务上门送进口中,白玉堂等人不来罚站倒也平静,当他带头昂首阔步满不在乎的、以世界冠军样的风度步入以后,风儿便似识人一般翩翩而来,围住他们十人跳起了疯狂劲舞,展昭正思忖着该怎样解救,猛抬头瞧见远处操场征尘四起怪叫叠出,心中刚刚一颤才听出那是风声。

      这样的风声只有可能出现在汴大半新不旧建筑结构诡异不可莫测的教学楼中,坐在教室里聆听这些边缘艺术家们粗糙而毫不羞涩的表演,曾经是展昭埋头黑板上罗列板书之余贫乏的消遣,是白玉堂在网络信号微弱电玩出现故障而手机又忘带的情况下聊以打发时间的最后法宝。

      风再起时,有谁共鸣。

      无论展昭还是白玉堂都曾经以为这烈日狂风尘土三面夹击便是此生所遇最最悲惨而残酷的事情,十年之后,“日明” 大厦顶层咖啡厅那夜,外面也是刮着大风,早已成为汴梁象征的大风,刀子般敲打着钢筋铁骨的大厦玻璃墙壁,叶朝枫就在身后揽住了他的双肩,而他的眼睛却盯住下楼离去的白玉堂,那一点在灰色丝带般的汴梁主干道上蠕动的身影,其实是无法看到的,白玉堂说过他见过最大的风便是那一年军训被罚站时候,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风浪可以让他低头。

      风再起时,已是转瞬百年白发红颜,汴大百年校庆时展昭回到母校,发现那能听到鬼怪风声的教学楼依然耸立,只是翻新粉刷了外面的墙壁,黑洞洞的楼梯口仍旧阴曹地府般的可怕,一些学生们抱着课本踌躇着走进去,身影淹没在楼梯阴影和老建筑潮湿气味中。他没有进去,当然没有必要进去,那里早已经不是他曾经熟悉的教室黑板粉笔和风声了。

      转过身来,却发现已经几个月不见的白玉堂站在身后,似乎更加没有重返课堂怀旧的意思,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展昭就觉得白玉堂与这校园格格不入,十年之后果然还是这样。但若是在从前,看到展昭,白玉堂肯定会甩甩头发撇撇嘴唇,以一种老大碰到惺惺相惜对手的姿态踱到他身边,假意握手拍肩,接着递烟打趣,然后便是问上哪儿去,若是吃饭那必然同行,若是自习则肯定开溜。

      十年时间,便也足够两个人的关系发生复杂微妙玄之又玄的变化。

      风继续吹,青春已逝。十年后的白玉堂,会在偶遇展昭之后慢步过来打声招呼,嘴角玩世不恭且又沉浮不定的浅笑让一群恰巧路过的大一女生微微有些发晕,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人,却死活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他会对展昭说几个月不见过的好吗,目光突然犀利的闪一下子,然后嘴角笑意更加冰冷,说那姓叶的可没像他想的那么全能全会,才多久啊,你就瘦了一圈外加老了几岁。

      说这话时白玉堂没有注意到叶朝枫就站在不远处的豪华奔驰边,鼻梁上的墨镜在夕阳绚烂霞光中飞起条条华彩,他见这个人倒是十分频繁,可依然有些记不住他的面容表情,展昭被说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白玉堂便笑道展大律师在法庭上可是一言撑天舌灿莲花,怎么提到某人反而没话了?

      他抬起头,望着西方紫红而东方灰蓝的天空,这一天正是春季的黄金时节,没有风,也没有云,展昭也抬头,深深呼吸了几下,白玉堂继续说是不是抬头望望天空你就特别踏实特别舒服了?

      展昭不说话,答案显而易见。

      白玉堂却说我正好相反,从五年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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