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雪》璃白静心

7、结局

　　“顾十四？”阿雪盯着不远处的人，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十四隐在树影中，阿雪看不到他神色如何，等了片刻不见对面回答，她又问道：“你是故意受重伤倒在我家门口的？”

　　本以为十四不会回答，这次却回的及快。他道：“不是。”这速度，就像生怕她误会了。

　　阿雪好笑，他这是要让她死得明明白白吗？也好。

　　她继续发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顾一来搜查的那天。”

　　她猜的也是那天。那时顾一进门肯定是看到十四了，告诉了他她是任务目标，并且还留给他一瓶快速治伤的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十四伤好的这么快，为什么顾一走后他在门后面站了许久了。想必他也没想到，救自己的人就是他要杀的人吧。如此一来，那句“对不起”的意义是在此处了。

　　真是天意弄人。就在一刻钟之前，她还在庆幸自己救了他。

　　林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被绑着的四个人也顾不上自己性命还没脱离危险，纷纷用力地呜呜乱叫。阿雪突然间有些羡慕他们，至少他们还有人来救，而她，却是真正的进退不得。

　　黑暗的那一边，十四动了，阿雪闭眼，静候死亡。脚步一声一声，阿雪的心扑通扑通。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阴影，她心猛的一缩，竟是紧张到了极点。想象中的疼痛并没落下，身子一轻，阿雪被人抱在了怀里，飞身跃向林子更深处。

　　树木人群迅速撤到身后，只余耳旁风声呼呼。阿雪紧紧抓住了十四的衣服，身子过度紧张之后轻微的颤抖着，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男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从大伤痊愈到现在，这么久了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但他一直没下手，刚刚甚至还帮她脱离了困境。他想干什么？

　　对了！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阿雪冷静了下来。

　　“你跟我说过，你有一个拼尽性命都要守护的姑娘。是吧。”声音不大，在呼呼作响的夜风中更是渺小，却异常锐利。

　　“你说她已安全，其实不是吧。”

　　“我猜，她被关在顾家，对吗？”

　　想到这些不难。之前十四说他有一个要保护的姑娘，当时她否定了他是死士的身份，其实他更多的是在向她透露一些信息吧。

　　他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多年失散，找到了她，她过的不好，拼命救出了她，然后这件事被顾家知晓，以此威胁他杀掉身为枫家后人的她。十四也是聪明，知道那姑娘在顾家凶多吉少。因为顾家不会让一个优秀死士有软肋，顾家不想放弃他，就必须除掉那姑娘。所以十四才迟迟不对她下手，留着她的性命，便是有了救出那姑娘的筹码。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顾家也不是傻子，应该会知道十四会这么做，那为什么还让他来杀她呢？当下也不是想问题的时候，阿雪想不通就放弃，继续问他：“那么，你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为了保命，她只能主动问他了。

　　几个错落，十四带着她到达了山顶陡崖。头顶弯月明亮，星子稀疏。阿雪从十四身上下来，站在一侧，等着他发话。

　　两人的视线并没有对到一处，阿雪看着他，而十四看向乌黑的东方。在不知名的夏虫声中，十四终于开口：“在山顶上看日出，应该会是很奇妙的感觉吧。”

　　又是一句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话。阿雪不打扰，听他继续道：“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日出是什么样呢。”

　　当然不知道，长时间生活在暗处的死士，就是生活在阳光下都是一种奢侈。

　　阿雪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继续保持沉默。那边十四低笑了一声，就着一块石头背对她坐下，仿佛真要坐在山顶等待日出。阿雪一愣，悄悄后退了几步，踌躇着现在跑走他会不会发现，他又说话了。

　　说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故事。

　　六年前枫夏林姜四分天下，四家族之间相互扶持又相互牵扯，故而一直维持着稳定的局面。但没多久，枫家打破了局面，一家独大。其他三家族当然不能放任，坐视不管，便出计打垮枫家。时间就定在枫家掌上明珠十四生辰的那一天。

　　故事从十四嘴里缓缓道来，阿雪眼前再次浮现出当初的场面。

　　那天是她及笄成人之前的最后一个生辰，场面自然弄的十分壮观。又因生在元宵节，当天的气氛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喝得酩酊大醉。就在这片热闹声中，一场图谋已久的大型厮杀，悄然而至。

　　很难想像，前一刻的歌舞喧嚣，下一刻便成了人声哀嚎。她眼睁睁看着至亲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愤怒不甘却无能无力。也从未有一刻，这么的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怨恨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甘于安乐，连最基本的守护都做不到……

　　“至此，枫家家灭。”

　　这六个字从十四嘴里说出，一锤定音陡然将阿雪从过去的回忆中拉出。

　　十四并没有就此停下，他还在继续。

　　“那场混战消失后，三家族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

　　少的人不必多说，阿雪也知道，就是她了。

　　“他们很慌恐。”

　　听到这儿，阿雪笑了：“慌恐什么？苟且偷生罢了，难不成我还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是，他们怕你对他们造成威胁。”阿雪不懂，看向十四。月光下的他似乎渡了一层银白，只静静盘坐在石头上，向她看来。“你以为夏林姜三家为什么突然要灭枫家？说的好听是怕枫家打破多年稳定局面，实则是为了一块闻所未闻的玉石。”

　　“传说此玉背后的实力非凡，得此玉者必将统一武林，登上至尊。六年前有传言，这块玉落在了枫家家主手里。”

　　“枫家灭后，他们找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块玉，而你也刚好失踪。如此一来，你说，你对他们造不造成威胁？”

　　十四定定看着她，眸光越发深沉的让人看不懂。阿雪缓了好会儿才缓过神，怔怔问道：“那你呢？你不杀我是不是也为了这块玉？”

　　十四摇了摇头，道：“这块玉闻所未闻。”

　　阿雪：“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

　　“十四，你还不动手吗？”

　　一道黑影踏着月光从林子里出来。黑衣随风而动，带着冷光，说不清的残忍冷酷。褪去了官服，顾一原本的气势竟是这般骇人。

　　阿雪不禁退后，眸光一动，十四快速闪到她身前，挡住了顾一。

　　顾一困惑：“十四，你这是何意？”

　　十四不说话，抽出腰侧的佩剑横在身前。依然呆愣着的阿雪，这会儿更加不明白了。虽说不杀她只是牵住顾家，不让顾家伤害他心上人，但是和顾家敌对，恐怕更是不明智的吧。

　　局面变得有些紧张，阿雪一动不动盯着身前两个人，以防十四和顾一突然袭击。沉寂中，顾一猝不及防的笑了，这笑声比十四的举动更加让人费解。

　　他开口道：“十四啊十四，你还真没让家主失望过呢。”语言中没有讶异，他像对十四做法的了然于心。就好像提前知道了十四会这么做。

　　说完，他又看向阿雪，道：“你就是枫家那个失踪了的千金，枫初雪？看你这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十四的身份吧。”他一顿，眼睛在十四和阿雪之间转了转，笑得莫名，“说来你还真应该好好感谢他，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多活这么多年。”

　　“轰”的一声，阿雪脑海里被什么敲了一下，敲得神魂具震。“什么意思？”

　　“哦？你真不知道呢？”

　　“你住口！”顾一还想再说，被十四急冲冲打断，提剑就向他刺去。顾一堪堪躲过，神色依旧戏谑：“嗯？你难道不想让她知道你费尽心思隐瞒身份，躲在顾家，暗中故意给我们使绊子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吗？”

　　十四怒了，“我让你闭嘴！”说罢，又是一剑。

　　顾一抽出自己的佩剑挡下，冷了声线：“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两道身影迅速交缠在一起，打得不分上下。黑夜中隐约能看到两柄利剑碰撞击出的火花。阿雪远离战场，躲在树后看他们打得激烈。

　　刚刚顾一说话时，她就估计自己对十四猜测错了。这会儿看他们打在一处，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十四说要守护的姑娘可能就是她，可是她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啊，她脑子里也更本没有这号人物。

　　正想得入神，不远处的十四抓住顾一破绽狠狠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剑，顾一也不甘示弱，瞅住机会往十四脑门上刺，十四往后一仰，这一剑落在了他肩胛骨上。衣服瞬间划破，印出血迹。

　　陡然，阿雪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画面。尸横遍野的枫家院落，一道剑光袭向她，斜侧里飞身一黑影，揽过她躲开剑锋。她自毫发无损，而那黑影却被剑锋划过额头，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时隔数年，她早已忘了那人什么模样，但是这一刻，她却清清楚楚想起了他额头上伤痕的位置，就是十四额头左侧的位置。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他是……

　　意识到什么，阿雪按住心口，身子颤抖的厉害。

　　她想起来了，六年前，那个替她挡了一剑的人，是将她安全送出去的人，也是在暗处默默守护了她十几年的人，亦是让她一眼惊艳的人。

　　一直都是他。

　　那边的打斗短暂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利剑交锋，火光迸发，剑声越发的急而短促，你死我活之局。

　　阿雪看得胆战心惊，余光瞥见顾一空着的手中银光一闪，不及多想，身子先一步做出选择，踉跄着步伐跑了出去。天旋地转间，阿雪再次被人挟持，这一次握在她脖子上的不再是粗糙的手掌，而是冰冷的剑锋。

　　“放开她！”
　　挡开暗器，十四收剑惊怒，冲着顾一吼道。

　　人质在手，局势反转，顾一心里顿生舒爽，见十四恼怒，又将抵在阿雪脖子上的剑往里递了几分。笑道：“十四，你莫不是傻了？”

　　纤嫩的脖子上血痕立见，阿雪淡默，十四惊恐，顾一大笑。

　　“我说十四，这六年你在顾家混的风生水起，暗中给自己提升了不少势力，真以为家主不知道吗？你不会真当他老人家是被你牵绊住才不去找你这主子的吧？我现在告诉你，才不是！他早就知道这女人躲在这儿了，不手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这不，家主玩腻了，就故意抛出诱饵，引你上钩。本以为会看到一场主仆相杀的绝妙戏码，倒是可惜了。”

　　男人胸膛震动，笑得得意，近乎发狂。阿雪不明白有什么好得意的，无语了片刻，稍微抬了头。林子里的风大了些，天边也长了云，黯淡星空下阿雪脖子上的伤痕肉眼可见得扩大不少，她仿若未觉，冲十四笑了笑，道：“枫家不复，你不必为一个背景势力全无的我做到如此地步。”

　　“十四，你已自由，不要再管我了。”

　　一语说完，阿雪迅速抓住顾一执剑的手臂，往脖子上抹去。利器破空，银光闪过，血肉刺破的沉闷声乍然响起，事情快的让人根本无法思考，就已经发生。阿雪看着瞬间来到她面前的十四，目瞪口呆。

　　她耳侧顾一心脏位置插着一柄剑，剑柄握在十四手中。而原本被她抓住抵在脖子上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挣脱开，剑锋刺进了十四胸口。刺得及深，几乎穿透了他整个胸膛。

　　“你……”身后的顾一艰难挤出一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轰然倒地。插在胸口的剑因执剑人体力不支，“哐当”一声跌落。暗红的血，银白的剑交织在一起，视觉上的冲击完全显露在了阿雪脸上，惨白一片。

　　随着剑的跌落，十四也踉跄跪倒在地。阿雪赶紧扶住他，小心翼翼将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触及到他胸口的剑时，心一痛，颤抖着手想要拔出，却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毕生顾忌都聚集到此时，让她不敢再进一步。

　　久远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阿雪可悲的发现，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守护不住自己想守护的，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在她面前一个一个的倒下。

　　总是这样。

　　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潸然而下，阿雪半空中的手放在了十四肩上，哽咽道：“十四，别睡，我想办法救你，别睡。”

　　山上的风刮的越来越大，黯淡的星空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部被云层遮住，黑得吓人，也冷的吓人。阿雪不由抱紧了十四。

　　十四安抚的拍了拍阿雪，吃力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到阿雪手心。入手温润，是块质地上等的青白玉石。

　　“这是？”

　　急剧风声中，十四的声音越发细弱无力：“这便是让那些人害怕的玉石，没传闻中那么厉害，它只是家主这几年来暗中积存的势力。离世前家主托我交给你。玉出即令，他们会帮，帮你。”

　　每说一句，他都要停顿很长时间，再继续。一句说完，已是累得不行。十四靠着阿雪喘着粗气，胸膛上插着的剑随着他的起伏，左右摇摆不止。

　　阿雪脸上泪水愈加肆意，凝噎无语，用力点了点头。

　　“阿雪，帮我拔剑吧。”

　　“好。”

　　将玉石贴心放好，阿雪擦了擦脸，握上了剑柄。急风呼啸，剑“噌”的一声被拔出，鲜血刹那喷涌，伴着一道电光，大雨倾盆落下。

　　雷声轰轰。

　　*

　　风停雨歇，地上铺满被打落的残枝枯叶。树上最脆弱不堪的部分除去，留下的经过风雨，碧绿青葱，精神抖擞的迎接新的一天。

　　李木青一早寻过来的时候，如火初阳方缓缓从东方升起。透过灿烂晨幕，他看到一个湿淋淋两具湿淋淋的女子扶着一同样湿淋淋的男子，指着晨曦，笑道：“十四，快看，山顶上的日出，果然与众不同呢。”

　　许久不曾听到回复，女子抱紧了怀中男人，不解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呢，十四？”

　　“十四，说句话好不好？”

　　“求你了，十四，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

　　而她怀中的男人，却永远，都不会再回应她一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