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雪》璃白静心

1、十四

　　篱笆墙外躺了个男人。

　　早起推门出来时，阿雪就看到了。离的远，她没看到面容，只约莫瞧到一坨乱糟糟疑似头发的黑团，以及一堆湿哒哒拱起来的墨绿色衣衫。

　　阿雪没管，自顾将院中被风雨打落的枝叶清扫干净，又将收进屋的药草一一搬出来，拿到太阳底下晒。等事物忙完，她才在某个旮旯角落翻出一个麻布袋子，去收尸。

　　这人活是肯定活不成了。

　　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土地上映满的黑红色，支零破碎的衣衫，指间凝固的血液，无一不彰示此人受伤过重失血过多。况且重伤淋雨，就算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救活他。

　　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阿雪来到尸体身前，弯下身子推了推，意思意思问道：“这位大侠，你还活着吗？”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答。

　　不再浪费时间，她抖开麻袋平铺在一旁，将地上的尸体拖到麻袋上。

　　一番粗鲁折腾，总算将尸体包裹好。男人粘在脸上的厚厚长发均散开，掩在发丝下的容颜出乎意料的俊俏。阿雪一时没忍住，用衣袖将他脸上的头发和尘土尽数抹去，面容干净了许多，随之左侧额头上的一道剑痕也露了出来。伤疤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印记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阿雪却无缘由的感觉很碍眼。

　　她手指用力在伤疤上搓了搓，男人原本苍白的脑门一下子被搓红，倒显得伤疤愈发碍眼了。她没再执着，心底却莫名起了丝恼意。

　　就像买了块质地上乘的美玉，回到家才突然发现美玉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让人十分恼火。
　　虽然，他不是她买的玉。

　　这份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消失殆尽。阿雪摇摇头，也没深究，弯腰将麻袋扛到肩上，打算拖到深山老林埋起来。
　　尸体上粘合的伤口受力再次裂开，新鲜的血液沿着旧轨迹，在地上又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暗红。

　　“咳……”

　　猝不及防的，一声细微的咳嗽从地上传来，阿雪手一顿，侧耳屏住呼吸。

　　“咳……救……”

　　确切无疑，来自于这个男人。

　　他还没有死？

　　阿雪心下一惊，放下袋子，将手指搭在男人颈侧，冰凉的触感下一丝脉搏仍在顽强的跳动着。
　　当真没有死！

　　得到证实，她方要收手，却不料横空一只大手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阿雪挑眉，垂下眼睑，刚巧落进男人幽深的双眸中。

　　醒了？

　　正待说话，忽听男人道：

　　“救我，不然，杀了你！”

　　嘴边的话一停，咽了下去。阿雪细细咀嚼了他话，思来想去，觉得他这一声，原本应是充满狠劲，显得凶残无比的。然好巧不巧，他身体大创，又淋了一夜的雨，这才初醒，是以声音听起来嘶哑又无力，才一点气势都没有。只像是在苟延残喘。

　　阿雪与男人对望着，不说话，也没动作。

　　为医者理应救死扶伤，但救人归救人，她却不大喜欢被人要挟。就如现在，这男人都要死了，说的话还这么不中听。想活着，好好的求个人说个话不行吗。

　　哂笑了一声，阿雪顺着男人的手，不退反进：“你想活着？”

　　这是一句疑问，也是不明所以的嘲弄。

　　男人手紧了紧，盯着她的黑眸越加幽深。他没有搭话，阿雪也没想要他回答，凑近些，继续问他：“你是在求我？”

　　“不知道该怎么求人吗？”

　　“还是，你不会求人？”

　　每说一句，便逼近一分。

　　空气似乎都在一步步逼近中压缩到变形，两眸相对，火光迸发。

　　他寂静深沉，她戏谑嘲弄。

　　“既然如此，”阿雪不费吹灰之力收回手腕，笑道，“不如我来教你。”

　　话锋一转，她笑容骤冷，抬手抓住男人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从地面揪起来，重重往下一磕。

　　“咚”的一声，地面闷响。男人的头被死死按在泥土地上，有血丝从发顶溢出，沿着他的侧脸弯曲滴落。

　　这一磕，磕得不轻。

　　阿雪不以为意，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揪着男人头发将他从地面提起，再次与他对视：

　　“这才是正确的求人姿势，知道吗。”

　　“没个头破血流，谁会救你？！”

　　旧伤未愈，新伤再添，男人终于不堪重负，再次昏睡过去。

　　幽深的古井闭上了他的眼帘，没有了乌黑的阴沉，男人的脸更显苍白，是失血过多的惨色。

　　再不救治，真要无力回天了。

　　阿雪松开男人的头发，将他平放在地。做完这一切，她宛如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脱虚的跌坐在地上。

　　都快忘了，不是每个头破血流都会得到他人的同情的。

　　是她过激了。

　　和一个伤重的人计较什么呢。

　　他想活着。

　　那便，救他吧。

　　抹了把脸，阿雪将男人搬进里屋，撸开床上被褥，轻轻将他放到床板上。也不敢耽误，随即匆匆跑到厨房烧开一壶清水端回里屋。

　　这人的伤不是一般的重。先前没仔细看时就觉得惨不忍睹，这会儿细看，阿雪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打心眼里佩服男子超强的求生欲望。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破碎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淋了一夜的雨水，融合着血液紧紧绞和在模糊的血肉之中。没及时得到治疗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泛着脓白。

　　既恶心，又恐怖。

　　阿雪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绕是她医书看了数年，也从未看到过如此棘手的伤势。况且，此次是她第一次医人。

　　她犹豫了一瞬，最后咬咬牙，拿了块毛巾扔进水盆。

　　包扎上药，先擦净伤口，应该是没错的。

　　手忙脚乱的将男人身上破烂的衣物剪去，所有的伤痕全都显了出来。可是很奇怪，明明伤口应该是她更为关注的对象，而她却莫名被男人胸口右侧的烙印吸引住了目光。

　　烙印的字样是十四，在一片腐烂的刀伤剑痕中，显得异乎寻常的丑陋。

　　这样的烙印，阿雪并不陌生。

　　甚至在过去无忧时光里，她还时常与其接触。

　　这是死士的烙印。

　　就是那种忠心护主，对主人唯命是从的死士。

　　他身上刻着的是十四。

　　那他的排行应该就是十四。

　　名字应该也就叫做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