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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凤求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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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并不敢拂逆元琴,尤其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很不情愿地应了声是,手下将篓里的衣服揪出一片褶皱。
元琴没有看见,火气平息了不少。
过了片刻,他冷淡的安抚:“我触怒了侯爷,恐是要失宠了,若不想个法子自救,你和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这件事你不要与旁人说,打听的时候尽心些。”
登时,侍女那点不情愿烟消云散,眉开眼笑,忙将脏衣篓抱了起来,又说了声是,语气明显欢快了不少。
元琴道:“下去罢。”
侍女便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房中唯剩一人,元琴置身浴桶中,静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用桂花胰子将身体狠狠搓了四遍,直到肌肤发红,东一块西一块,他才从水里起来,披上宽大的浴袍。
他赤足踩着地面,发尾湿漉漉的滴着水珠也懒得擦了,径自走到桌前吹了灯,准备睡觉。
这时,门蓦然响了三声——
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问:“元琴主子,您洗完澡了吗?”
是那个男人的贴身小厮。
元琴欲要装作睡了,并不想理会。
小厮又道:“侯爷怕您湿发睡觉头痛,特意派我过来给您擦头发。”
呵。
元琴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他若真那么喜欢他关心他,自己怎么不来。
虚情假意!
小厮又敲了几下门,大有不敲开就不罢休之势。
足过了半刻钟,门终于开了,元琴眉眼淡漠的站在门口,瞧了他一眼,回身道:“进来罢。”
小厮一喜,麻利进去了。
元琴坐在床上,侧着半个身子,阖着眼眸,小厮自己带了干毛巾过来,手脚很轻,生怕碰伤了他。
寂静之中,听得元琴问:“侯爷现下在哪儿?”
小厮顿了一下,答:“回前院了。”
元琴自认不傻,能够辨出别人是不是在说谎,他冷笑一声,不屑再问。
小厮弱弱地,总觉得元琴误会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安平侯的的确确离开后院了,只是碍于上头的行踪他不便透露,所以才有一丝丝犹豫罢了。
好不容易将元琴的头发擦干了,小厮吐了口气,退开道:“元琴主子早点歇息,小的回去向侯爷复命了。”
元琴却已躺下,背对着他。
小厮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待在这修罗地狱,将毛巾搭在肩上,吹了灯,从房间里出去,便替元琴把房门给关上了。
一抹月光斜斜照进窗牖洒在地上如结了一块秋霜,元琴翻过身来看着那门,眼底冷极了。
……
侯府下人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侍女不过才打听了半日,就打听到了中秋要来的客人是枢密使。
枢密使在朝中是个不大的官职,但地位极其重要,各方势力争相拉拢,他掌控着应国第一手消息,打通了这条脉络能规避很多风险。
当然,因为总是站错队,枢密使连换了好几任,这一任叫乌金。
侍女怕元琴失宠,恨不得说得越详尽越好,她手上的活计不停,嘴上还喋喋不休道:“奴婢也是听前庭的姐姐们提及才知道的,乌金大人其实都来咱们府里好几回了,每次都很匆忙,生怕被人发现了,算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来,听说是替陛下跑腿……还有,那乌金大人身长八尺,模样俊俏,府中不少姐姐都属意他,想嫁与他为妾呢。”
“妾?”元琴淡淡问,“他有家室?”
“没有。”
为奴为婢的人哪有底气与人做正妻。
像乌金这般年少有为的,唯有世家小姐堪才配得。
元琴默然了。
枢密使,六品官,官位有些低,眼下却也只能凑合了。
“将我的琴拿来。”
元琴吩咐道。
侍女脆生生“哎”了一声,赶忙进屋将那把凤尾琴抱了出来。
琴是安平侯送的,听说特意寻的名琴,由最为珍贵的黑丝楠木所制,琴尾雕着凤穿牡丹,看一眼便知其昂贵。
但元琴很不喜欢,他嫌这把琴太过女气,平常不怎么弹,只有在寂寞实在无可排遣的时候,他才会拨两下解解乏。
如今用上这把琴,可见是要动用真手段了,侍女满眼希冀,只盼元琴一曲能让安平侯沉迷,笑问道:“主子,您要弹什么曲子?”
“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那个男人不是他的凤,也不是他的凰。
故而他要另求。
侍女不懂,只听凤求凰这个名字就觉得极热情极大胆,肯定能让侯爷喜欢,巴不得中秋明日就来,好让元琴奏上一曲。
元琴弹了一支曲子,意在调弦,让音色更加清润,汩汩琴音从他指尖倾泻,他如谪仙般遗世独立,周遭的一切因此失色。
侍女惊艳得呆了,满脑子都在想:还好他出身卑贱是个清倌,这要是含着金汤匙出身,谁能配得上他?
只弹了半曲,元琴压住了琴案,琴弦在他掌下停止了嗡鸣,他不满感叹道:“这琴果然不适合我。”
男子手劲比女子手劲大,弹到酣畅淋漓处,拨弦更为疾迅用力,这脆弱的琴弦经不住他这么弹,再继续下去怕是要断了。
侍女不懂,元琴这不弹得好好的么,怎么就不适合了,但她还是问:“中秋还弹琴么?”
元琴兴致缺缺道:“改吹箫罢。”
中秋前夕,安平侯派人送了月饼到后院来,这大好的节日,平日沉寂的后院也经不住多了几分热闹。
去不得前院跟安平候一起过节日,她们便私底下商量着共同举办一场小宴,因为大家都不得宠,她们也便没有什么算计和挤兑。
理所当然的,邀请人中没有元琴。
元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侍女安慰他道:“她们过她们的,咱们有侯爷。”
元琴嘲讽又似自嘲地笑道:“他要宴客,要送礼,要忙这忙那,哪儿来的功夫与我过节?”
侍女才知他心里不好受,连忙将月饼端过来。
“主子,侯爷对您还是特别的,我看过了,别的美人只分了单薄几块,咱们比她们多了去了,怕是三天也吃不完。而且,这馅儿也是实打实的不一样,她们皆是莲蓉豆沙俗不可耐,咱们是咸肉蛋黄馅儿的,肯定是侯爷吩咐厨房单独做的!”
元琴腾地一怔。
他不爱吃甜的,对月饼这种甜食一贯敬谢不敏,从来不会抱有什么期待。
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有顾及到这种琐碎?
怀着别样的心情,元琴拈了一块入口,慢慢的咀嚼。
侍女满含期待地问:“主子,好吃吗?”
元琴蹙起了眉。
侍女有些紧张,月饼做得都很漂亮,饼面印着玉兔,小小圆圆的,看着就很好吃,这蹙眉是什么意思?
又见元琴将剩下的半块也吃完,淡淡道:“一般。”
侍女大大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她知道元琴有多么挑剔,挑剔得不像是贫贱出身,他没说不好吃,那就是很喜欢,真难吃他说都懒得说,必是直接让她端走了。
思及此,顿时喜笑颜开,侍女连连道:“主子喜欢那就多吃几块。”
元琴静静又吃了两块。
太合胃口了。
实难想象,那个男人竟然会这么了解他。
就好像他不是他一时兴起宠着的男侍,而跟他恩恩爱爱生活了很久一样。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元琴都觉得有些可笑。
侍女怕元琴吃得口渴,给他倒了水来。
突然,元琴问:“落水之前的事我都忘了,我是怎么进的勾栏院,父母是谁?”
这些事上头早有交代,侍女从善如流地道:“主子是被酒鬼父亲卖过去的,好像那时才不到八岁,母亲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勾栏院看主子玉雪可爱,倒也没有苛待,培养主子才艺,想将主子的初夜卖个好价钱。”
初夜给那个男人了元琴知道。
因为他大病未愈男人强行占有他,他的身体和直觉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那我落水前还喜欢什么?”
元琴又问。
侍女一呆,被问住了。
上头只给她说了元琴的身世和一些生活习惯,并没有告诉他元琴喜欢什么,她才来侯府两月,对元琴不熟,怎知元琴喜欢什么,可上头交代过元琴若是问,答不上来的自己想办法搪塞过去,想了想,她信口胡诌道:“主子以前更喜欢吃五仁馅的月饼,不想您还喜欢吃咸肉蛋黄馅的,侯爷也爱吃,倒是对味了。”
元琴刚松开的狭眉又蹙上了。
五仁的?
他竟然爱吃这种口味的东西?
“还有呢?”
“没了,一时想不起来了。”侍女不想多说多露破绽,赶忙将茶水往他跟前一递,“主子,喝茶。”
元琴接来饮了。
然后放下茶盏,心里想开:是了,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那个男人自己爱吃才有咸肉蛋黄馅的月饼送到他这儿来,并不是真心爱慕着他,特意了解过他的喜好,更不是专程讨好他。
他只是一个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就打发的男侍,在妄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