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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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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秋日琼华之奇观随着岳家小公子私自离家入伍的消息散入坊间,执着纸伞的晴儿,又回到了青石桥边的琼华下殷殷等候了。
“清逸,何如?”岳家长公子也总如是问。
“晴姑娘若愿意等,便不做他算矣。”我道。
这才想起似乎最近已不再议论如何追回逸臣的事情了。只是就此一别,甚至不知他会否平安归来,我却依然能够安心坐在案前谈论些大小家事,有时连竹公子似乎都在替我着急。
毕竟当岳家家主发现逸臣离去便派遣家丁们去追时,他或许已经策马疾行到几驿之外。
“他走得会否过于匆忙了?”竹公子曾这样问我。“甚至不能先成婚么?”
“成婚就多一分归来的理由么?”我反问。
以逸臣的性子,是绝对不想看见晴儿守寡的,即使她一厢情愿的总是等。即使他任性的举动依旧耽误着那个甘愿被所爱之人耽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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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时我回到树上,久违地俯瞰着络绎行人,晴儿每思及往事,总涕泪潸然。
那之前,得知逸臣违家命入伍的消息,她也私谋骑马去追,及我与长亭外送完逸臣一程后,归途中便见她马惊而落地,不省人事。
送她返回后,大病数月。及初愈,便又每日去候她的公子。
痴心便是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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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而纸鸢飞,琼华正是花发时,我偶然闲得与竹公子下棋饮茶,远远见那纸伞,便为她下一场琼华之雨,她会久违地露出笑颜,伸手去接那纷扬花瓣,待到暮色时,扫兴而归。
我依旧对着无数个“何如”,她依旧日日等候。山河之势已凶多吉少,每当放下案牍与竹公子相会时,见茶汤氤氲,都总觉恍若隔世。
再年,他寄回第一封家书,皆是战况云云,末了只是寒暄几句。
即使如此,晴儿也抄写了一份,日日观看,欲在其中找些似是写给她的只言片语。
战况每日愈下,晴儿自是不知晓的。及我也开始焦躁的时候,宋军一溃再溃,晴儿的父兄已经等不住了。
“扬公子。小女,怕是等不到子琚了。”
憔悴而疲惫。
数日后我再见她,竟已如此不堪。
“子琚怎么可能死......对么?”
“自是不会,他命大福大,也定然会有贵人相助的。”我已猜出七八分她家怕是要为她做打算,心中一颤。
“家父有言,已为小女再找了一个好人家,择日成婚。”我这才发现她的小帕已经泪湿透了。此刻她双眼空空,再无昔日执伞折花,与一树琼华顾盼相应之姿。
“人尽言道子琚凶多吉少......但明明已成盟誓,待到花雕成女儿红之日,与小女共饮呀......”
我垂眸,藉着晚春的风,为她下了最后一场琼华雨。
幽香,伶仃。她立于其中,面色苍白,红妆也花了,这一幕,说不上的惨然。
“琼华兮,琼华。你也怜我么?”她抚摸着树干,笑容干涩。
她何曾不心悦于他。
青梅竹马的事,本该有桃花。即使未能成眷属,别离时也会有落英如同绯霞的凄美。也会有心猿意马的嫁娘,泪湿的喜帕,与入喉如苛责的,本该属于那人的,女儿红。
可我不是那桃花。
我所有的,仅是一颗迟钝的心,与笨拙的,至今未曾吐露的心悦之情。
“扬公子,扬公子便是那琼华罢?”她对着树,自说自话。
“ ......倘若来世,也让我生为琼华可好?”
天色沉淀,已然夕暮。
琼华零落,在万物的轮廓都暧昧一片之时,她消失在了小巷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