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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了 ...

  •   莫飞被他的袭击搞得全身一抖,触电似的拍掉他的手,稳了稳呼吸奚落道,“你不是整天风月场里泡着?还缺这个?”

      胡不归被他打得手背发红,边揉边理直气壮道:“那不一样!”

      “到哪一步了?”莫飞打断他。

      “啊?”

      “跟那些女人,到哪一步了?”莫飞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听起来就只是一个关心一下弟弟私生活的大哥。

      “嘿嘿那可有的说了,”胡不归躺回座位上舔舔干燥的唇,“百乐门的舞女都有一套,新仙林的更漂亮!胸最大最软的要数那个什么芬来着,你回上海这些天日日闷在家里,还不知道这大上海现在的好,改天爷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莫飞越听脸色越黑,沉声道,“不需要,滚下车吧,我回去还有事。”

      胡不归听他语气不善,故意眉毛一扬,“你不乐意听?对哦,你这些年都在军队里,天天都对着些臭男人,哈哈哈哈嫉妒小爷我的日子了?”

      莫飞不接他的话,胡不归忽得凑到莫飞面前质问道,“你没和那些男人玩那个吧?”

      一想到莫飞的修长白皙的手可能握着别的男人丑不拉几的下面,胡不归就从心底里泛出不爽来。虽然自己也是男人,但……就是不一样!小爷我多帅,鸡儿也帅,和那些男人才不一样!

      胡不归自己到底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不行!

      莫飞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他探身缓缓靠近胡不归,胡不归呼吸一滞,大脑瞬间空白,直到莫飞在他耳边轻飘飘说一句,“你吵死了。”

      紧接着,只见莫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两手一并把胡不归推了下去。胡不归一屁股摔在地上,眼睛瞪得圆溜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身咬牙切齿道:“莫二少爷你牛逼啊!”

      今儿他就不起来了!看他莫飞赔不赔这摔坏的屁股!

      莫飞回了他一脸车尾气,呛得胡不归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 ***

      柳知非今个儿唱了一出王宝钏,他其实最怕唱这些期期艾艾的角色,沉浸进去自己的心口也跟着难受,无事平添三分愁。

      好不容易熬到唱完,柳知非踩莲步上前谢幕,缓缓扫了一眼台下,那个送极乐鸟的肯定是自己的戏迷,但至今都没瞧见过。没找到什么外国男子,倒是瞥见第一排的一张生脸。

      说是生脸也不算,中午有一面之缘。看他中午还像是和莫少帅约好的样子,现在能闲情逸致地来这儿听戏,莫少帅一定已经出发去找胡不归了。

      柳知非对那学生打扮的男人又欠了欠身子,嘴角擒笑,算是谢谢他帮自己传话。

      那人捧腹恭敬地回了一个鞠躬,笑容清爽。

      按说戏子们下台都要回后台西边的大房间里脱戏服卸妆,平日有什么送花的找人的也都去大房间,但柳知非身为红角不受约束,他为图清净都是回自己屋里。

      今日心情有些反常,柳知非出后台刚迈出几步,犹豫片刻后转身走向大房间——直觉告诉他,会有人去那里找他。

      大房间内一向不甚整洁,两排镜子虽然围有一圈亮堂的小灯泡,但镜面上这儿蹭一块油彩,那儿蹭一处口红。水泥地面上也是斑斑点点,脱下的戏服堆在边上要等晚上闭园才一起整理。柳知非推门而入,一阵阵劣质香水浓烈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柳知非不遭这个罪许久了,忍不住皱起眉头,寻一处正对后门的空位坐下,取掉头上的钗子准备卸妆。

      “柳郎?您今天怎么过来了!”对面的小戏子在镜子的隔缝见看见他,惊喜地偏过身子打招呼。

      他满脸糊开的油墨,尤其是眼圈边的黑油料,一直滴到嘴边,再呲着一口白牙笑,吓了柳知非一跳。

      这一看就是把卸妆的油直接扑在脸上了,柳知非哭笑不得,已经认不出这是谁,但肯定是今年新练出来的那一批,说话间都带着点稚嫩的朝气。

      “你还没被从这里邀出去过吧?”柳知非探身向前,答非所问道。

      隔着花妆看不出对方的脸色,但那腼腆的模样应该是害羞了。

      “您,您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柳老师谆谆教导,“大老板们要是看中了台子上的人,都从后门来这大房间把人邀走,但到了这儿指不定又遇上别的出水芙蓉,立刻变了心意。你这一卸妆就闹鬼似的,人家就是看上你了来这里也找不到你,找到你也不想再见你。”

      那小戏子听完呆鹅似的愣住,徒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不用谢,”柳知非忍笑,“你要是素净着脸好看,就快速卸完再施薄粉,否则就先不要动脸上的妆,记得把别在上面的头发把它松散开来,不然跟带妆的秃驴似的不也倒人胃口?”

      柳知非说完这话把假发一扯,自己成了个带妆的秃驴,见那小戏子面露惊讶,把手里的假发砸过去,“瞧什么?我不一样,我秃了也好看。”

      小戏子噗嗤一声笑了,连声说“是”。他一直听说柳知非人红牌子大,独来独往不喜社交,自己刚认出他时还诚惶诚恐,不曾想是个善解人意的师兄,牙尖嘴利的。

      “谢谢师兄!”小戏子弯腰过去,小声地,诚恳地说道。

      “那就别吓师兄我了,”柳知非推开这张脏脸,“快快卸妆去。”

      “哎!”小戏子捡到宝似的乐呵。

      王宝钏的妆本就淡,柳知非三两下便卸完,他探头往门口处瞧瞧,有两个小生扮好相倚在那儿闲聊,没什么人要找自己,看来是自己想太多。

      柳知非垂下眼皮,收回视线时忽得瞥到门口探进来半个高大的身影,又好奇地望回去,看见一个带着礼帽,驼色长风衣裹身的人,大洋马似的高壮,挡去一半门口的光。

      背着光所以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知道手里提着盒子似的东西。柳知非心头一跳,眯眼想看清点那人的样貌。

      还未待他看清楚,另一个身影轻快地闪进来,停在门口往房间里张望,接上柳知非视线时两人皆是一愣,还是那人先反应过来,又像在戏台下那样微微鞠了一躬,这次手背在身后,笑容依旧爽朗。

      到这一步柳知非没什么不上前的理由,他脱掉戏服外层累赘的毛绒披风,留下里面一套碎花小布衣,款款上前。

      “柳先生好!我叫张阳,字开文。”挺拔的男人伸出手向他打招呼,利落地介绍自己。

      “柳知非。”

      “进来的时候就外面的画报上看见你的名字了,真好听,知晓是非,通透人心。”张开文伸出背在身后的手,一直玫瑰跃然眼前,“我听戏少不懂规矩,但总觉得该有花表示下敬意,你们戏园门口卖花的实在太黑心,身上的零碎银子只够买一支给你,请收下吧。”

      玫瑰柳知非见得多了,这样可怜的一小支还是第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接过暗红色的盛放玫瑰,在唇上压了压,挑眼看他,“多谢。”

      柳知非这才想起在张阳之前进来的男人,眼神越过他的肩瞥往门口,已经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了?”张阳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瞧瞧门口那儿。

      “没事,有小狗跑过去。”

      “那,”张阳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搓了搓才鼓起勇气道,“柳先生晚间有空么?”

      柳知非心中了然这邀请的意味,顿时有钟说不上的失落,但面前这书生看起来相貌堂堂,性子也耿直可爱,他只思忖片刻便点头应下。

      仔细想想,和胡不归厮混之后已经很久没品过鱼水之欢。

      张阳的欢喜一直流淌进眼神里,“太好了!我这儿正巧有两张歌剧院的票,今晚七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柳先生愿意陪我一起去么?”

      歌剧柳知非听说过,好像就是西洋的戏,他本来也有些好奇与大中华的戏有什么不一样,此时也来了兴致,笑着应他“好。”

      “那我今晚来接你!”张阳喜不自胜,在原地走几步,又搓了搓大手,“那可就说好了!我先不打扰了,你忙。”

      柳知非看他这不知所措的青涩模样心里更欢喜几分,“嗯,说好了。”

      睡觉前还有戏剧听,要么说学生就是和那些铜臭汉子不一样呢。

      柳知非对学生一直抱有几分好感,甚至有亲近的欲望,原因还要追溯到他刚入戏班子不久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学生”是什么时先记住了这个词……

      柳知非十岁不到就被卖进戏班里,正值寒冬,他进班大病了一场,整日整夜地发烧。当时班主都以为他不行了,叫骂着说自己被骗了,打算把人裹草席扔掉,好在柳知非硬是咬牙挺了过来。

      他脑子里烧了一场,过往不剩什么记忆,连爹娘的模样都不记得,更不记得他们卖掉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掉两滴眼泪。柳知非反倒觉着一身轻。

      那时候的戏班只是个流动小班子,陈旧的戏服都堆在一个大木箱里,画脸的颜料味道刺鼻,常常刚抹上脸就激出生理眼泪。班子里一共五六个人,挤在一辆盖了油布的马车里,在车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里走南闯北。

      戏班每到一个村子就停下,搭一个简单的台子,派两个人去村里吆喝一圈“今晚六时西边村口有戏听”这类的话。一路跑回来,气还没喘匀就得换衣上妆准备晚上的戏。

      农村的人总是不乐意赏太多钱,班主就逮些野蜘蛛和小蛇闷到玻璃瓶子里,灌上两分钱的黄酒一泡,做成“包治百病”的神药,一瓶能卖到八分钱,这个农村人倒是买得热情。

      柳知非总觉得那玩意儿会吃死人,班主自己就从来不喝。到底会不会死人他还来不及知道,戏班就匆匆奔赴下一个村子了。

      相比于镇里,柳知非更喜欢在农村唱戏,倒不是像班主那样因为他们好糊弄,而是因为他们总会不遗余力地叫好,吵吵嚷嚷的格外热闹。

      那年他们在湖南那边各处的村子唱戏,他正值倒仓,声音一不小心就劈叉,一劈叉班主的烟杆就打到他身上。

      两三场戏唱下来,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偏他又生得白莹如玉,一道道红色更显得触目惊心。

      酷暑的天气,班主把长袖的厚戏服扔给他,“把这穿上,马上要上镇子里去,你这样子膈应谁呢?”

      柳知非捏着衣服用沉默反抗,班主一烟杆子打在他头上,他头上一热,血顺着鼻梁笔直地淌到下巴上。柳知非连血也不敢擦,连忙套上衣服跑回马车。

      “妈了个巴子的!”班主吸一口烟土,还在骂骂咧咧。

      柳知非天赋好,嗓子清亮模样漂亮,老班主心里一直有数,但这小贱种骨子里犟,得好好磨一磨以后才能卖个好价钱。

      戏班子里除了班主最大的已经二十六七,是个一身虚肉的大个子,班主就叫他大牛子,平日负责收拾东西搬运行李,偶尔客串老生。最小的就是柳知非,两天前刚过十五,只唱花旦。

      班里的人个个只求自保,见柳知非捂着头进马车,脸上糊了不少血,都一言不发地继续收拾自己的脸妆和戏服。

      柳知非第一次发现,他们的眼神是这样的浑浊呆滞,他急忙找到毛巾跑到附近的湖边去处理伤口。

      水流很清澈,但七月正午的阳光烧得他浑身难受,捂在大戏服里的身子不停地出汗,汗水滑到伤口上,疼得他“嘶嘶”吸气。柳知非很想脱掉这衣服,想跑到很远的地方,远得谁也找不到。他回头看一眼不远处坐着吞云吐雾的班主,柳知非意识到,自己怕他。

      他挤干毛巾敷在头顶,身子探上前,在渐渐平稳下来的水面上看见自己尖唆唆的脸蛋儿,看见自己怯生生的眼神——畏缩,但不死。柳知非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他告诉自己,我要学唱戏,把那老头子的本事都学过来,然后一脚踹掉他们。

      当天晚上柳知非唱得格外卖力,也是生怕再劈嗓子晚上挨打,唱到后面下面有人带头叫好,柳知非的嘴角刚刚翘起,劈了嗓。他心里咯噔一声,慌乱间努力稳住,清清嗓子重新唱,刚唱两个字又劈。

      台下的叫好声一时都转为哄笑,守在台边的班主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拿烟杆抽他,一下下抽在他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柳知非两腿一软跌在地上,抱紧了头怯怯地躲。

      班主瞧着这小子湖边回来眼神就不对,指不定存着什么狐狸心思,这次下手打算把他打服帖了算完。

      台下唏嘘一片,却无人上去阻止。

      柳知非突然停下挣扎,颓然地放开护在头顶的手,死尸般顺从地躺下,眼泪晕花他脸上的劣质颜料。

      “打死我吧。”他嘴唇微动,喃喃道。

      “哎哟呵,你还装死?!”班主越打越气,抬脚就要踹,突然被人从身后拉走,踉跄几下差点没站稳。

      心如死灰的柳知非听见一道年轻有力的声音护到自己面前,“这还是个孩子!你凭什么这样虐待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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