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59、假面

　　洗尘宴这日，秦书弈也难得的回来了。柳氏给众人张罗衣衫，亲自给秦书弈穿戴衣冠顺口问道：“老爷这两日都没回来，公事可还顺心？”秦书弈整整衣领道：“难也是真的难，乱成一团麻一般。”他不谈公事又问及家中情况：“现在回来，住的还舒服？三个孩子可都还习惯？”柳氏也回答的十分简洁：“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有不好。”

　　秦绛也都打扮起来，在郡公府蓉哥和招儿的梳妆技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把秦绛里里外外打扮得光鲜亮丽。倒是秦绛站着穿衣什么都不做的人，硬是累出了一身汗，蓉哥给她擦汗道：“姑娘要习惯这些，太太说以后都要这么穿着打扮的。”

　　时辰差不多快到的时候，便有老太太那边的人来请，是一个老妈妈。那老妈妈穿着朴素，看着却很精神，回话时也自带温柔：“老太太请姑娘们早点儿过去呢，老太太说了，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这么多年没见都生疏了，早点儿过去大家多说一会儿闲话亲近亲近。”

　　到了老太太住的福寿堂，果然见小一辈的人都在这里坐着说话，秦绛看他们座位次序猜度身份。坐在最前面两个青年看着眉眼样貌都差不多，瘦长脸，不苟言笑，应该是长房两位哥哥；紧挨着的坐着的是一个彩衣华服的少女，眉眼中精致透着傲气，一双薄唇看到秦绛她们进来便勾起冷笑，自是秦婉无疑；另一边方向单独做了一个少年，面色也是黝黑，明显是遗传了二伯秦书桐的肤色。

　　老太太满头银发，比秦绛记忆中更圆润了一些，笑呵呵的脸上看着没什么皱纹，让人见之可亲。老太太见到秦绛姐妹们来到，便笑着挥手让他们过来。秦绛秦绯姐妹俩谨记母亲和礼仪嬷嬷教诲，走近的时候先齐齐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叫了祖母方才过去。但是宝儿年纪尚小，他在姐姐们行礼的时候就凑过去了，仰着脸看老太太。老太太便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呵呵道：“这个小豆丁看着倒稀罕人。”

　　下人们摆好了蒲团，三人重新行了大礼拜见了祖母。一旁众人虽都微笑着，可是表情却是各异，秦婉发言道：“三叔叔一家回来真是太好了，尤其是两位妹妹来了，以后我也有伴了。”老太太便笑着说道：“你们姐妹们一处好好相处便是最好的了。”秦婉应声说是，上前拉住了秦绛的手笑道：“二妹妹小时候看着呆呆的，现在大了倒是出落得标致了。”

　　秦绛尚未反击，秦绯在一旁劈手拉住了秦婉的手道：“大姐姐你与我姐姐小时一起玩过，只顾着跟她说话，你也该理一理我才是！”说着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来回摇晃着说着撒娇讨好的话，攀扯得秦婉好生尴尬。柳氏在一旁打圆场：“这孩子天生活泼，见了姐姐亲热得不得了。”

　　秦婉虽然心中不快，还是做出长姐的样子，假笑着拍拍秦绯的头：“三妹妹可真可爱。”说完便暗自用力挣脱了秦绯，转移话题给她们介绍三个哥哥们。福寿堂内是一片融洽的欢声笑语，若是不知她们各自心里都有什么想法，这样放眼看过去便只觉得这是一个幸福和谐的大家庭。

　　长乐郡公秦家说是显赫倒也确实是有些来头，传承下来这么多代的开国功臣世家岂是一般官宦世家能比；但若在这都城洛阳中仔细论其实也排不到哪里去，且不论皇亲国戚里亲王公主这样的是一抓一大把，单说现在魏家势力占了半边天，秦家在洛阳算起来着实有些靠后了。如今秦家三弟兄里，只有秦书弈算是身居高位有点儿实权的，所以大房二房两位虽然都对秦书弈一家挺不爽的，但是还是努力维持表面和谐。

　　至于他们对秦书弈不爽的原因无非有三：一是秦书弈年纪最小却品阶高处他们太多，让他们这些做兄长的颇没面子；二是秦书弈这个人实在是太护犊子，但凡是他房里的人他都全力护着，若是护不住就放肆地带着全家出去住，这种肆意脱离家族的任性让他们奉家族为至上的世家子弟感觉收到冒犯；至于原因三，则是在于他们对权臣魏项年的态度与秦书弈全然不同，两位兄长认为是绝对不能招惹此人甚至还要小心奉承，秦书弈就光明正大站在魏项年对立面，让他们两兄弟如芒在背觉得随时都会被这个三弟拉下水去。

　　他们容忍秦书弈的理由很充足，讨厌秦书弈的理由也很充足，倒是达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大家心照不宣的在此时挂起假笑。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精湛斗争技巧的秦书弈一眼就看出与大哥二哥博弈的致胜关键人物——就是这个家最高领导人老太太。只要取得老太太的欢心，就能在家中赢得稳定地位。

　　因此，整个宴席上，秦书弈夫妇对老太太格外的殷勤关心。秦书弈还专门卖惨，在合适的时候讲述了自己在宛城身受重伤的一些细节，唤起老太太的舐犊之情。

　　秦绛全程细心观察，也猜到父母的想法，席间休息的时候把秦绯叫到廊上与她嘱咐道：“你别光顾着自己吃，等下多与祖母亲近亲近。我知道你在这讨人喜欢这方面比我厉害多了。”

　　秦绯听了姐姐提点，再回席间便上了心在老太太身边献殷勤，她性格活泼逗得老太太挺开心，看得秦书弈夫妇也颇为欣慰。但是相比之下，老太太对秦绛就显得冷淡多了。

　　秦绛虽没有妹妹的人际本领，但是这些方面的触觉还是很敏感，她清楚地察觉到老太太是与自己刻意拉开距离的。

　　宴饮全都吃罢，老太太还不尽兴，提议大家移驾到花园中水音阁去听歌。二爷秦书弈一听，脱口而出抱怨道：“困在那个四面环水小亭子里听些呜呜咽咽，也太没意思了些。倒不如召个清客来讲些笑话来听听。”

　　老太太转头便问孙子辈的几个人：“你们是想去水音阁听唱歌，还是想在这边听笑话？”

　　除了秦树桐的儿子沉默不表态，其他人都笑着说听歌挺好。秦婉笑道：“咱们现在吃过酒肉，正好去园子里转一转消消食。水上还凉快，吹着风听听歌，祖母下午困中觉的时候都要松快些呢。”

　　老太太笑道：“婉儿最是心疼我。既如此，那就孩子们陪我一起去，你们就先回去歇着吧！”你们便指秦树桐三兄弟。

　　秦书弈不愿放弃这个和老太太亲近的机会，厚着脸皮道：“难得能回来陪母亲，今日是专门请假回来，就让儿子多留一会儿吧。况且水音阁这样的好地方，我们夫妇俩也都还没去过，这次想沾沾母亲的光呢！”

　　名额便定下，大房二房夫妇都先告辞回去，其他众人前往水音阁。水音阁是建在水中，需要乘舟过去，老太太带着几个孙女独乘一艘小舟。另外三个孙子乘一艘，秦书弈夫妇乘一艘。

　　老太太在船上坐下便把秦婉揽在怀里，可见一直对她很是怜惜娇惯。秦绯玩心大，凑到船头看划水，老太太看她这样便也笑着朝她招手：“你快别顽皮了，万一掉水里怎么办？到祖母怀里来坐着。”

　　秦绯嘻嘻笑道：“我不怕，这船晃晃悠悠好有趣。”她说完却还是乖巧地凑到老太太身边，笑道：“我看看她怎么划，若是学会了以后就我出力划船带祖母姐姐们过去。”

　　秦婉道：“三妹妹真是与众不同。原听母亲说三婶婶管教女儿甚严，两位妹妹都是端庄识礼，让我在两位妹妹面前万万不能露了丑。现在看到三妹妹这么活泼可爱，我倒是放心了。”

　　秦绛听出她话里有话，便出言护卫自家妹子：“绯儿自小就是这样活泼性子。母亲教她守礼她也都学着，不过还留着本性未改，这反倒是她的好处。家里若是个个都只是端着，倒也没趣了。”她又亲切说道：“况且姐姐与我们是一家姊妹，哪有什么露丑的话。”

　　老太太听她们过招面露微笑，并不置一语。忽而秦绯指着走在最前面的船道：“咦，快看，那个船上划船的不是三哥哥嘛？他划得好快呀！”

　　众人看去，果然正是。那少年棕黑的皮肤在湖水中波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他划船动作不快但是每一次都非常有力。老太太笑道：“三哥哥可以教三妹妹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老太太心情更好指着那边船上的划船少年道：“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求着你们三哥哥去办，他给姊妹们跑腿是最勤快的了。”

　　船已划至水音阁，众人都抢着扶老太太，老太太则是捉着秦绯的手，看此场景众人都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布置妥当，老太太坐稳了又开始念叨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她指着坐得稍远的大房的兄弟俩笑骂道：“你们两个准是又欺负弟弟了，怎么好端端让他划船。”大哥便笑着回道：“祖母若是怪我们可就是冤枉了，我们不过问了下三弟功夫练得怎么样，他就不服气起来，非要划船给我们看。不过现在也是知道了，三弟身体确实练得挺好。”

　　音乐袅袅穿过水面而来，老太太十分受用，又道：“这个空档若是能有人下棋，倒能热闹热闹。”大哥听了便笑：“孙子倒可以下，只是没有对弈的人。”秦绯听了便大声推荐：“我姐姐会下棋呀，让她与大哥哥比试比试。”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绛望去，秦绛被看得心惶惶，小心翼翼回避着大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