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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软和心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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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一动不动躺着,不长膘是不可能的,猪都是这么催起来的,催肥了就可以宰了。
许毅有个癖好,隔三差五就得欣赏下自己的腹肌。这天他掀开衣服瞅了一眼,却发现连最后一点线条的痕迹都消失了。
那种心情就像当场被人扇了一巴掌之后还原地转了三圈,即手足无措又悲愤交加。
“我的肌肉呢,这不可能。”说完后他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今天已经是他住院的第31天了。
这些日子,他是想吃啥,孙承就真给他做啥,把他的嘴越养越刁。
“想吃鱼,最好是不用处理刺的那种鱼。”
“咱还没吃过惠灵顿牛排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好不好吃呢。”
“怀念学校门口的鸡蛋灌饼和煎饼果子了,再加一份炒冷面就更无敌了。”
……。
相比于这一位的养尊处优,另一位简直是参加了减肥训练营。
孙承注册了个美团骑手,无论送外卖还是跑腿,只要是在附近的单子就都接。算下来一晚上也能有个百十来块。
白天的时候他在医院照顾许毅,晚上七点之后就开始干活,有时候回到医院时已经将近凌晨了,从网上买的病房陪护折叠床不很舒适,晚上的睡眠质量大打折扣,才一个月不到,他整个人就掉了接近十斤肉。
等医生宣布病人可以出院的时候,许毅满脸写着三字,不情愿,而孙承却是长舒了一大口气,感慨终于解脱了。
回想这一个月的住院经过,虽然短暂但也算发生了两三件趣事儿。
某天上午,孙承回家做饭去了,李宗伟的老婆挺着大肚子进来了。
她拿着警察给的地址,手扶着肚皮,一路走一路喘,终于找到了纸上写的病房号。
推开门,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因为是第一次见,开口说话的语气有点生涩,“你是许毅吗?”
看病床上的人点点头,她接着说下去,“我是李宗伟的老婆,叫尹丽华,他捅人的事情,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警察说你们这边拒绝和解,我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求着他们给了我你的地址,也没通知一下,就自己打车过来找您了。”
“李宗伟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不考虑孩子也不考虑家,老婆都要生了还去把人给捅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蹭着眼泪,语气的委屈仿佛是积压了很多年的,而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导致的。
“要是能再活一回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过了。当初嫁给他,全家人都不同意,但是那时候他对我好,我在闹市摆摊,经常有流氓混混骚扰我,虽然他也是个混混,但是一看见有人来闹事他就和他们打架,只为了让我有个清净。就因为这个,我就和他在一起了。人就是贱骨头,别人对你一点好,你的眼就瞎了,坏处全都看不见。”
许毅打断了她自言自语式的追忆人生,不知道这一顿通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何意。
她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接下来提的要求不要脸,但总归还是得说,于是语气就像麻花,又拧巴又难受,“他把你捅了之后就一直在拘留,我心里难受,总不能孩子一生下来,他爹就在蹲监狱,听警察的意思,对方如果不愿意和解的话,最少得蹲三年。”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才能继续说后面的话。
“我想说我们有没有可能走民事调解,这几天我把家里的积蓄算了算,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些,一共凑出来十万,一是作为您受伤的医药费,另外也是对您的补偿。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去凑,只要您能给我们民事调解的机会。”
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虽然旁边有凳子,但她一直站着,许毅好几次让她坐下,她都摇摇头拒绝了。
如果今天来求的是李宗伟,许毅是连门都不愿意让他进的。还民事调解,他恨不得再多判上他几年,虽然说现在自己没什么大碍了,但那时候但凡刀子再偏一点,自己都早就命丧黄泉了。这种人留着就是社会的祸害。
许毅回忆起刀子插在肚子里的感觉,每一幕的十分清晰,那时整个人一下子就脱力了,只剩下疼这一种知觉,疼到昏迷的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会醒过来。
病床上的人语气冷淡的开口说话,“民事调解,呵呵,你知道他这个行为法律上叫什么吗?叫故意杀人。你挺着个大肚子,装着可怜,十万块钱就想条人命,你想想放在你自己身上,你觉得这买卖合算吗。更何况,若是我今天装活菩萨大发善心,放了这个杀人犯,明天他去杀别人,那我就是共犯啊。”
尹丽华脸上的泪淌的更凶了,“他不是那样的人。结婚之后他没再和人动过刀子,虽然平日里还是混,改不掉和不三不四的人扎堆的习惯,但不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儿。我昨天去见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他没想过要捅人,就是当时心里有气想把人给揍一顿,但兄弟里有人带了刀子,他也没有想到。”
她抬头往床上看了看,许毅的表情依旧冷淡的像一张白纸,于是在来之前怀着的希望顿时落空了大半。
尹丽华使劲绞着手,说话声越来越小,“我跟他说了,从此以后他要再混下去,我就带着孩子走。他答应我了,说要好好过日子。”
许毅知道女人说的话没有掺假,因为一字一句听到耳朵里都又苦又涩的。他这人,最受不了弱者拿自己的弱势求人。
旁边的女人不吵也不闹,就安静的站在他边上抹眼泪,等着他开口下最终审判。
许毅喉头哽了哽,终究没有说出来硬话拒绝,“我只留医药费。”
她从口袋里掏出折成一半的调解书,展开递给许毅,上面已经写好了李宗伟的名字,许毅接过笔,恨铁而不成钢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软,是他最大的弱点。心善,是他第二大弱点。因为心善,看见刀子来了,就把孙承推开了,自己被扎上了;因为心软,看见孕妇挺着大肚子来求他,他就把和解书签了,白白挨了这一刀。
尹丽华收起调解书,把装着十万块钱的包放在桌子上,手扶着椅子要往地上跪。幸好许毅提前反应过来了,赶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扶好,生怕她一个趔趄跌倒。
许毅,“你快走吧,我知道你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错也不是你犯下的,你跪干什么。”
她听着这句话,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为了不招人烦,她咽回嗓子里的哽咽,轻声说了句谢谢,推开门走了。
中午孙承回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有个包放着,他问许毅是什么东西,许毅让他自己打开看。
包一打开,两大捆钱明晃晃的射人眼。
孙承抽出来一捆,里面又包着五小捆,看样子一捆是一万。
孙承把钱放回去,转过来问许毅怎么回事,许毅一五一十的还原了现场。并且加大渲染了自己开头是如何的铁面无私,后面又是如何的菩萨心肠。
孙承听完了经过,脸色铁青,“你真是病的不轻,这一刀脑子都给捅坏了。别人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倒好,挤两滴眼泪就啥事也没有了。”
说完之后,手都气的发抖。他提起桌上的钱,准备出去。
许毅赶紧把他叫住,“你要去干什么?”
孙承冷冷的回答,去公安局把钱送回去,告诉他们,这辈子不可能和解,除非他再让我捅一刀,我也可以给他十万块钱。
许毅见他认真了,连忙增高了声调朝门口喊,“你给我回来,我调解书都签了,白纸黑字的,法律效力早就开始了。”
孙承停住了脚步,气汹汹的又走了回来,然后把手里的包重重的扔在桌子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一边把饭收拾出来摆好,一边对着空气说话,“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被别人捅了,还帮着赎人。”
许毅接过肉来,吃的比猪都香,嘴里稍有空闲的时候就盛赞,“真香。”
调解书送到警察局之后,李宗伟解除了拘留。尹丽华因为过度奔波再加上心情低沉,处理完这些事的第二天就见红了,漫长的四个小时之后,一声婴儿的啼哭结束了母亲所受的折磨,是顺产,母女平安,孩子还挺沉,六斤二两。
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妻子,抱着怀里柔软的一团,他用手蹭了蹭女儿红红的鼻尖,然而自己却鼻头一酸,今年他25了,第一次有一种千斤重的责任感压在肩头,不同于之前混社会做头头时对别人说我罩着你的感觉,而是要支撑起一个小家庭的沉重感。
这么珍贵的一刻,差一点,我就会错过。
如果不是那张调解书,我现在应该在铁床之中痛悔。
把孩子放下,他对着正在为妻子擦汗水的丈母娘轻声说,“妈,您先帮我照顾一下丽华和孩子,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推开门,李宗伟看见孙承站在边上,床上躺着的正是那天拿酒泼他的那人。
六目相对,两只眼睛迷惑——许毅还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两只眼睛愧疚——李宗伟盯着许毅,两只眼睛愤怒——孙承盯着李宗伟。
安静的空气变成了绷紧的琴弦。再多停滞一秒就会崩断。
“你来干什么”,孙承字字如霜。
李宗伟没有理会他,脚步继续往前走,快到病床前才停住,“许毅,谢谢你不追究我的责任,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你现在躺在这里,我非常对不起。”
许毅这才想起来他是酒吧里那个人,那天晚上灯光昏暗看不太清楚,现在看这人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对不上号。
他老婆没骗人,一个混子能主动来低头认错,说明确实是有所悔改。他脑袋转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孙承开口说道,“和我道歉还不够,你还得跟他道歉,要不是他松口让我原谅你,我不可能发善心,而你现在应该还蹲在局子里。”
李宗伟偏头看向孙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说话。
孙承看着许毅,用眼神质问他为何要把自己扯进来,而许毅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孙承语气依然很冷。
他说完的下一秒,立马有一句话接上来。
“谢谢。”李宗伟低着头,看向皮鞋尖端。
他确实一直恨孙承,虽然当年的事孙承也是受害者,但谁让他是他妈生的,他妈做的孽,儿子就得偿。
总得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去怨恨,才能消了这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放不下这件事。
过去的时候,他把别人对他犯的错看的比什么都重,仇恨是他生活里的一件头等大事,和兄弟在一起喝酒混日子,或者帮别人出头,或者让别人帮忙报复,很舒服很畅快。
现在不是了。
女儿的小脸好像把什么都驱散了,他只想陪伴她慢慢长大。
“对不起。”他看向孙承,虽然是看着孙承的衣服。
“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孙承语气没有那么冷了,但还是一条直线,不带任何声调。
“我知道,我说的对不起也和这件事没关系。”
空气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次是被胶水凝住了一般的沉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我先走了。”李宗伟说完准备离开。
许毅叫住他说,“等下。”然后用手指了指桌子上一直放着的包,里面还有五万块钱。他继续说道,“你老婆拿来的,一共十万,五万算我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剩下五万你拿回去。”
李宗伟摇摇头拒绝,“十万也是少的,剩下的钱我不能拿,你都留下吧 。”
许毅知道使唤不动孙承去和他推拉,就绞尽脑汁的想话来推掉这个钱,“这是签和解书的前提,我说了,只收医药费。你不要就自己去扔掉,不要放在这里浪费空间。”
经过几轮唇枪舌战,李宗伟败下阵来,拿着钱走了。
上述是住院期间发生的第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孙承在高中时曾萌动的春心二次抽芽了,他遇见了林盛楠。
他没想到能再次遇见她,不对,其实他也很多次猜测过可能会再遇见她,只是没有想过具体的寒暄场景。毕竟这个县城就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那年那月那个夏天,确实有些事在两人之间蠢蠢欲动过,虽然最后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