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庭深雨潇潇》阙寒

1、第1回

　　炎炎夏日，虽已过晌午，仍日光灼灼，蝉声聒聒，平白惹得人焦躁不安。整个于府一如往昔般安静，下人们也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只是心里却因着主人家的事而不免也有些焦灼和好奇。

　　突然，一个穿着平整的细布衣裳，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仆妇迈着急急的步伐朝正厅走去，待进正厅行了礼，立马说道：“禀老太太、太太，接表少爷和表小姐的轿子已过了垂花门，进内宅来了，很快便到了。”

　　这仆妇刚进屋，屋子里一个端庄娴雅的的夫人几乎要坐不住了，往日沉稳端丽的面庞上却是掩不住的焦急，还是她旁边正座上一个头发斑白，面容慈和的老太太抚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言到：“别急，没听于永家的说么，孩子们都回到家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于大夫人听到自己的婆婆用“回家”这两个字，感激地点点头，几乎掉下泪来。于老太太又吩咐了身旁的丫头，道：“去把少爷、小姐们都请了来，也见见他们的表弟、表妹。”那丫头一福身，领命去了。

　　闻喜雨坐在青纬小轿里，默默检查了下自己的衣着、发髻，见都干净整齐后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现在只是个8岁的小丫头，但内芯儿却是个快30岁的老女人了，然而此刻却不免还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后面轿子里坐着的弟弟，不禁又有些心疼，闻喜雨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用手握住胸口的暖玉，勉强稳住心神，不让眼泪掉下来。

　　轿子慢慢停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闻喜雨心知应当是到了，只见眼前忽然一亮，一名丫头打起了轿帘，请她下轿。她走下轿子，连忙去看后面的弟弟，只见他也已下了轿，朝她走来了。闻喜雨见他脸上红扑扑的，犹见泪痕，不禁爱怜地牵起他的手，一起朝内宅走去。

　　于大夫人见到被仆妇前呼后拥着迈进正厅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小跑过去一手揽住一个，哭道：“终于回来了，我可怜的孩子，想不到姐姐、姐夫去得这样早，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们了，只怪……只怪我这没用的姨母没能早些把你们接了来……”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周围的丫鬟仆妇们也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闻喜雨姐弟俩心中本就悲痛，见到这样的场景再也忍不住，由着自己的姨母抱着，痛快哭了一场。

　　最后还是于永家在一旁劝道：“太太节哀，您这样惹得老太太跟着伤心不说，就是表少爷和表小姐心里也更不好受。索性表少爷和表小姐如今都回了家，您日后怎么疼爱都是来得及的。”

　　于老太太听了，也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说道“岚娘，听于永家的劝，瞧瞧，孩子们都哭成什么样了，可怜见的，快到我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于大太太止了哭，忙带着闻喜雨姐弟到于老太太跟前，闻喜雨悄悄看了弟弟闻浩阳一眼，见他渐渐平静下来便稍放了心，带着他一起在于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于老太太身旁的丫鬟早有眼色地给姐弟俩递了软垫过去。却不想刚刚闻喜雨的那一眼却被于老太太发现了，很好，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关爱幼弟，于老太太不禁暗自点头。

　　“好孩子，快起来。”于老太太亲自拉了姐弟俩起身，将他们揽在怀里，温言安慰道：“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们了，不过既然你们已经回来了，就不必再为那些糟心事儿担惊受怕了，今后啊，于府就是你们自个儿家。你们姨母我就不必多说了，以后你们只把我当自己的亲祖母，你们就是我们于府堂堂正正的少爷、小姐。来，祖母带你们认认你们的表兄、表姐们。”

　　于府的少爷、小姐们闻言都走上前，于老太太一一指过去，道：“这是你们大表哥钧柏，这是老二钧书，这是你们大表姐清姐儿，这是老二静姐儿，这是老三如姐儿。”闻喜雨和闻浩阳一一行了礼，“哥哥姐姐”地叫了一通。

　　于老太太对着于大太太说道：“阳哥儿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你差人多送份束脩给宋先生，请他今后费心多教一个孩子。雨姐儿今后也跟着她三个姐姐一起上闺学。”于大太太点头应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于老太太又一指于府的几位少爷小姐，笑道：“我今儿可把你们表弟表妹托付给你们了，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可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莫要淘气胡闹。”少爷小姐们纷纷应“是”。

　　于钧柏最年长沉稳，他上前摸了摸闻浩阳的脑袋，说道：“老太太放心，我和二弟一定会照顾好表弟的。”于钧书被点到名，不禁挺直了腰，一拍胸脯保证到：“老太太放心，表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您就找我于钧书算账！”听着他的童声稚语，一屋子的人都不禁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

　　清姐儿也拉着闻喜雨的手说道：“表妹这么乖巧可爱，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看着就喜欢，必定是要处处照顾周全了的。今后咱们姐妹几个日日一处作耍，很快便能熟悉了，只怕妹妹以后会嫌姐姐们聒噪呢。”清姐儿本就长得温柔秀美，此刻的温言细语更是让人如沐春风，闻喜雨也不禁笑道：“和姐姐们一处热热闹闹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于大夫人见儿子和女儿都如此懂事，甚是欣慰。静姐儿见说得热闹，忍不住也想凑个趣儿，刚要张口却被如姐儿抢了先，如姐儿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煞是俏皮可爱，只听她脆生生地说道：“好妹妹，你一来最开心的就是我了，往日我是姐妹里最小的那个，你这一来，我也成了做姐姐的人了，可得威风几天！”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闻喜雨对于刚刚的插曲假作不知，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你这猴儿，还说自己当姐姐了呢，结果还是这么淘气，你可得给你妹妹做个好榜样。”于老太太点着如姐儿笑道。

　　“老太太，雨姐儿和阳哥儿怕也累了，媳妇不如就带他们下去安置着，晚膳时再让他们来给您请安。”于大太太说道。

　　“去吧。” 于老太太点头应道，又一指身后，便立刻走出来两个嬷嬷。于老太太接着说道：“这是魏嬷嬷和林嬷嬷，都是我身边伺候惯了的老人了，让她们俩去照顾雨姐儿和阳哥儿吧，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于大太太笑着道：“还是老太太心疼人，两位嬷嬷最是周全体贴不过的，有她们在呀，我也省心了。”

　　魏嬷嬷和林嬷嬷分别上前给闻喜雨姐弟行礼，闻喜雨心知这两人怕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忙带着闻浩阳回了半礼，感激地对老太太说道：“多谢老太太疼爱，今后就劳烦二位嬷嬷了。”两位嬷嬷连道“不敢”。

　　于老太太呵呵一笑，摆摆手让她们回去安置了。

　　闻浩阳刚满5岁，因此也被安置在内院。于大夫人怕他们姐弟俩住着不习惯，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两个离自己近的院子，也好就近照顾。

　　闻喜雨见自己和弟弟的院子处处周全体贴，知道必是姨母特意安排了的，不禁红了眼眶感激着道了谢，又惹得于大夫人抱着他们姐弟俩哭了一场，才让他们姐弟各自去梳洗休息，又格外嘱咐了魏嬷嬷和林嬷嬷仔细着照顾，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待于大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清姐儿早已在正房候着了，见到母亲回来，忙迎了上去，问道：“娘，表弟和表妹可都安顿好了？”

　　看到女儿关切的表情，于大夫人欣慰地点点头，道：“都好了。”说着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唉，你姨母和姨丈去得早，我和你爹费了好大劲才能接了你表弟表妹回来，最可恨闻家那帮族人，不伸手帮忙不说，还不知让雨姐儿和阳哥儿吃了多少苦头，真当我们娘家无人了不成！”

　　清姐儿第一次听母亲说这些事儿，不禁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说“怎会娘家无人，不是还有舅舅么？”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外祖父母一直膝下无子，自己母亲和姨母相继出嫁后才从族中过继了15岁的舅舅，不是嫡亲的，又没相处过，哪有多少感情在，现在外祖父母都过世了，自己这个舅舅怕是也就剩些面子情了，哪里能指望他尽多大力。想到这一层，清姐儿脸上有了一丝了然。

　　于大夫人见的女儿神色，心中有了一丝满意，继续说道：“这些都是长辈的事，原本不该跟你说，但你还有两年就及笄，很快要嫁人了，以后这些事情会经历更多，现在娘跟你说说，你也长点心，以后遇到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听母亲提到嫁人，清姐儿羞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但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于是也强忍着羞涩听了。

　　“当年，你外祖父母知道违抗不了宗族的意思，于是便答应过继族里挑的一个15岁的孩子，也就是你现在的舅舅，但唯一的条件便是要等姐姐和我都出嫁后才能过继，你祖父好歹也是淮州的知府，族里也知道不能强求太多，只能答应了。”
　　于大夫人说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其实，是因为你外祖父母知道过继来的孩子终究靠不住，想将家产都给姐姐和我陪嫁了出去，所以才提了那个条件的，等到那时候我和姐姐都已出嫁，过继来的孩子和宗族就是再不满意也奈何不得了。但也就是因为这个，你舅舅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所以这些年来我们和你外租家也不过就剩个面子情。”

　　原来竟是因为中间还有这层关系在，清姐儿了然地点点头。

　　“你姨丈也是当地的诗书之家，只可惜他们这一嫡支人丁衰弱，你姨丈去了之后，如今也只剩你表弟‘阳哥儿’这一个血脉了。而闻家那些旁支亲戚，若没有嫡支的接济，也不过就是个乡下的泥腿子罢了，见姐姐姐夫去了，家中只剩幼子和幼女，便合起伙来上门打秋风。”于大夫人狠啐了一口，面上的鄙夷之情毫不掩饰，继续说道：“那起子没脸没皮的竟然还想打着抚养雨姐儿和阳哥儿的名义霸占嫡支的家产，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想将雨姐儿说给族里一个浪荡子，我呸！他们也配！这帮烂到污泥里的人居然也敢肖想我们家的孩子！”

　　清姐儿闻言心中一跳，想到刚刚在正厅里那温婉沉静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后怕：且不说别的，表妹还在热孝里，那帮族人就敢提什么亲事，可见那些人有多寡廉鲜耻了。想想表妹那金玉一般的人儿，也是被姨母姨丈生前如珠如宝疼爱着的女儿，居然才去世不久就被那帮所谓的亲族欺凌至此了。清姐儿心理又气又难过。

　　“还好你姨母临终前派人送了信给我，咱们家的人才能及时赶到，你舅舅舅妈本就无心管此事，我一个出嫁女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最后还是老爷许了那帮无赖，让他们暂时替你表弟表妹保管家产，那帮白眼狼才同意让我们把你表弟表妹带走抚养的。”

　　“怎么还能便宜了那帮白眼狼！”清姐儿虽然知道不这么做就无法顺利将闻喜雨姐弟俩接回来，但还是觉得很气愤，居然让那帮人占了便宜。

　　于大夫人冷哼了一声，眼里露出一丝厉色，道：“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雨姐儿阳哥儿长大了，我定要那帮人原模原样给我吐出来！”其实于大夫人还隐瞒了一件事，当时若不是自己派的人及时赶到，雨姐儿怕是救不回来了。听于永家的说，她带着仆妇把雨姐儿从白绫上放下来时，雨姐儿摸着都没呼吸气儿了。于大夫人觉得这定是在天上的姐姐冥冥中护着自己的儿女，否则自己的人也不会来的那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