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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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永远都无法摆脱的毛病即是不愿直视自身的局限性，即便是最伟大的王也不例外。
那时候罗马尼还只是王身后的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学者，他仰望他唯一的王，在那个人面前，他垂下了头，仿佛一粒尘埃。
见证过所有的光辉，自然也目睹了王走下圣坛。所有的崩坏仿佛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发生的，天神的勃然大怒、被七宗罪煽动着的仇敌大举入侵，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狼烟四起，我军节节败退。王再次披上战甲、举起王旗。然而圣剑早已锈蚀，军心早就涣散，王师溃不成军。
“太久了，王早已在追捧与狂热的崇拜声中忘了身为王的责任，”罗马尼感慨着前尘往事：“等到醒悟时已经太晚。”
那可是千万人景仰的、他们的王啊！他应该早就超越神明了啊，为什么还是不能庇佑他的人民呢？
“‘善良忠诚的阿西娅，请您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吧！’——人们是这么请求的。他们曾经口出狂言，但面对着尸山血海、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时，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变得软弱而无能，仿佛曾经狂妄的都是虚妄的过去。”
“阿西娅的眼神中是浓墨重彩的悲哀，她回答着，‘我劝诫过，无人听到我的声音。如今这是你们的选择，是王的选择，天神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可是您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灭亡吗？您打算放任他们屠戮我们的同胞吗？’他们辩解着、哀求着、畏惧着。从满脸血痕的妇女到哭啼的婴儿、从受伤的男人到满脸皱纹的老者，他们都用祈求的眼神望着阿西娅，仿佛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听着耳边传来的哀嚎、望着目光所及的哀鸿遍野，阿西娅露出了伤感的表情，她说，‘我无法拯救你们，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尽管那并不能让你们逃离神罚，但却可以让你们从人类固有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那是禁忌的魔法，注定要背负其它的痛苦。即使这样，你们依然需要我的帮助吗？’。”
“‘选择吧，国民们，’阿西娅的眼中闪着忽明忽灭的光，‘选择承认自己的罪行、坦然接受死亡，还是选择成为时间的奴隶，用另一种方式来洗清罪孽？’那一瞬间，人们想到了被高悬于城墙的王之头颅，想起了敌人的刀剑刺入亲人□□的闷响，想起了令人作呕的鲜血的味道……那是死亡的阴影，是绝路，是地狱。巨大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对生的贪恋促使他们他们高呼着阿西娅的名字，‘我们愿意啊，阿西娅，即使成为时间的奴隶，我们也愿意啊！’。”
“很难说当时阿西娅到底是什么情绪，我看到了阿西娅的悲悯与无奈，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刻。‘好吧，’阿西娅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一切开始之时，请务必牢牢记住这个魔法——这鲜血的魔法吧！’”
听到这里，藤丸终于明白了罗马尼先前的意思。原来所有的分歧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所谓的美好传说，终会在某个地方走向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传说与现实的分界就是在这里发生的，”藤丸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罗马尼眼中，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停了片刻又继续道：“阿西娅所使用的魔法是完完全全亵渎神明的行为，早已背离了她作为‘人类’的最后尊严。鲜血的魔法让国民们脱离了人类的桎梏，获得了强大的远超人类的力量，我们不再变老，夜晚被我们主宰。我们对人类的鲜血充满异乎寻常的渴望，人类不再敢向我们的领地靠近。”
“那……阿西娅呢？”藤丸心中明白，如果是阿西娅，她一定不会甘心这样的结局。
“她死了，”罗马尼的眼睛垂了下来，他向后靠了靠，半边脸浸入了阴影中：“魔法起效后，她将匕首插入了喉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藤丸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她尽量不去想象那些惨烈的场景。
“果然……是这样。”她的双手绞在身前，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她深知从此以后我们将于长夜作伴，会永生永世忍受痛苦——尽管一切出于大家的意愿，但这并不是拯救，”罗马尼肃然：“所以阿西娅不愿原谅自己，只有死亡才是她唯一的救赎。”
“大家一定很难过……”藤丸喃喃道。
“阿西娅是最伟大的魔法师，”罗马尼沉声道，“我们信任她、爱戴她、尊敬她，她的死去代表着我们最后的一丝‘人格’也丧失了。”
“所以，所谓的拯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藤丸声音微若蚊蝇。
罗马尼露出一个五味陈杂的表情来：“成百上千年以来，吸血鬼们被对永生和鲜血的欲望支配着，也被无穷无尽的时间折磨着，然后成为了传说中的魔鬼。而那个国家则逐渐被人类世界遗忘，成为某个不具名的传说。”
不知为什么，望着罗马尼那张依旧年轻的脸，藤丸觉得十分难过。那上面分明是被时光镌刻下的深深痕迹，一雕一琢尽是沧桑。
“一定非常孤独吧？”她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手指不自觉地有些轻颤。
“不老不死……不正是当初畏惧死亡的我们的梦想吗，”罗马尼的声音愈加低沉，他伸手覆盖在藤丸的手背：“那么这种孤独，一定是对当时还是人类的我们最后一丝‘贪婪’的惩罚吧。”
藤丸感受着他皮肤透出来的冰冷，望了望不远处依旧在舞池中徜徉的宾客们：“‘永生’……人类都渴望着永生吗？你看啊……那些失踪的人们，没有被及时烧掉的人们现在不都在吗……虽然不太一样了，可我还依稀记得他们还是人类时候的样子。”
“人类对不老不死有着近乎疯狂的野心，”罗马尼缓缓道：“这也是为什么总有无数人类在明明知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之后，依然会在最后选择成为我们的同伴。”
藤丸一下瞪大了眼睛，细细品尝着罗马尼这句话的深意：“选择？”
罗马尼将她的手攥紧，身体逼近了一些：“人类对我们多少存在一些误解，但是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我们会让他们保持人类最终的尊严——选择死去，或是踏足黑夜——就如同当年的我们一样。”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说的选择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选择，”知道这些的藤丸并没有被打乱阵脚，她一面试图将手从罗马尼那里抽离，一面道，“最终的尊严根本就是个玩笑啊伯爵，你同一个受害者讲自由意志，原本就已经偏向了强者的一方不是吗？”
罗马尼怔住，手一松，藤丸便抽离了出去。他望着藤丸不甘的、固执的、倔强的神情，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可是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吸血鬼与人类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两类心态，或许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吸血鬼就是纯粹的‘恶’，人类想要要活下去，吸血鬼就必须被狩猎。可是，反过来思考，不吸血的我们也被剥夺了生存下去的能力，对我们而言，试图杀掉每一个吸血鬼的人类，都是我们的敌人啊。我们并不是强者，只是刚好和你们不一样而已。”
藤丸的眼神有一些动摇，但她忍住了。
“我很感谢你的邀请，也很感谢你愿意告诉我你们的故事，”藤丸道：“可我……无法体会你们的情绪，更无法成为你们的同类。”
“真是永远都越不过的鸿沟啊，”罗马尼轻轻将话锋一转，道：“那么舞会结束后，你会回到那个无聊乏味的村子吗？”
藤丸茫然地摇了摇头：“实话说，在那里我常常感到孤独，总觉得外面的黑暗在吸引着我越过某道禁忌……”
孤独，藤丸形容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体验也无外乎这两个字。原来她和罗马尼竟有同样的体验吗？即使因由完全不同，即使两个人的处境相去甚远，但这种感觉却将两个人拉得前所未有的近。也正是这种孤独感，加剧了藤丸心中莫名的躁动——这夜晚如此美妙，却又如此短暂，这夜晚让她期待，她等待着某种新奇的体验向她靠近，但也害怕梦醒十分的真实让她恐惧。
“这就是你愿意来到这里的原因吧，除了对吸血鬼本身的‘好奇’之外的另一种渴望。”罗马尼问。
“是啊，我想，或许吸血鬼的世界会让我彻底自由吧，”藤丸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我啊，总觉得自己不应当回去，但似乎又无路可走。”她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罗马尼：“尽管你深深地吸引着我，可我还是无法忘记自己依然是个‘人类’。”
她心知她该逃离的，尤其是现在，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迎上去。
“请和我再跳一支舞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她感觉自己此刻的仿佛炸药，只需要一点火花，她就能完全燃烧。
罗马尼一惊，惊诧后却是了然的微笑：“准备好了吗？”
新的曲子即将奏响，那些高高低低的韵律中仿佛有某种无法抵制的诱惑，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即使只有一个晚上也好，至少面对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藤丸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了。”
“迷失自我意味着获得自由，”罗马尼望着她尚残留着一些犹疑的脸，橄榄色的瞳孔闪着光，“至少在今夜，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藤丸的脸一红，身体却已经被他紧紧搂住，随着音乐缓缓起舞。她的头刚刚好能靠在罗马尼的胸口，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心却被销蚀了，烧毁怀疑、忘却时间，她深陷其中，再无着陆之地。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6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