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奥利啾

4、第四章

　　9.
　　夏溪把这盆吊兰枯黄的叶子修剪干净，又细心的浇了水，这才把它搬到店门外边光线稍强的地方。
　　夏越一个人在空地上跳格子玩，见他出来连蹦带跳的扑到他怀里，撒着娇说:“爸爸，出来晒会儿太阳吧。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上次蓝胡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夏溪摸了摸他毛绒绒的短发，柔声道:“好。”
　　夏越欢呼一声，冲进店里，不多时搬了张小凳子出来，放在台阶上:“爸爸坐。”
　　夏溪坐下，夏越一屁股坐到旁边地上，抱着他的腿催促:“爸爸快说吧。”
　　是个好天气。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却不刺眼。穿过指间的风带着阳光和煦的暖意，路边的行道树簌簌作响，几盆玫瑰开得正好，幽幽的香气顺着风从鼻尖掠过。
　　夏溪给他讲完蓝胡子的故事，夏越听得不过瘾，缠着让他再讲一个。
　　夏溪想了想，慢悠悠的开口道:“那就讲一个……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的小木偶的故事吧。”
　　夏越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真的会变长吗？”
　　“会的哦。”夏溪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所以你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
　　“我一直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呀！”夏越不服气的抱着爸爸的腿晃了晃，“快说故事嘛！”
　　夏溪又给他讲了木偶奇遇记的故事。
　　夏越听得认真，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不时问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夏溪边给他解释，边想今年就差不多得送他去上学了。

　　夏越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虽然性格活泼得有些过头。但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这也许是件好事。
　　夏家经济情况并不好，夏妈妈原先就只是做些零活供儿子上学，夏溪从小学开始就自己捡空瓶子卖钱，后来大了些，就找些别的活计干。
　　别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洗过盘子，收过银，还在小饭馆里跑过堂。如果不是年纪太小工地不收，大概也是会试试搬砖的。
　　赚的不多，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别人异样的眼光也没有关系，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那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
　　他的童年就这样过去了，孤孤单单的，一个朋友都没有。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卷着毛边的角票，路边被丢弃的汽水瓶，陈旧的储蓄罐里哐当作响的硬币，就是他对童年所有的回忆了。
　　那时候他想，等到毕业了，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他还想，上天是公平的，付出努力，总会有拨的云开见月明的那天。他只是起点比别人低一点，要走的路长一点。这些都没有关系。他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能吃苦。

　　可是在他高中毕业那年夏天，夏妈妈因为一些意外进了医院，医生宣布她下半辈子大概都无法站起来，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可能别人只要花十年就能走完的路，他得花一辈子。
　　夏溪把录取通知书压到了柜子底部。
　　起先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夏家亲戚不多，夏妈妈嘴巴不饶人，向来和那些亲戚不对付。夏溪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借来了一万多。
　　不多的积蓄像流水一样投入无底洞，他几乎走投无路。他同时打几份工，一天工作18个小时，也就能勉强支付母亲的治疗费用，何况他身体很快就熬不住了。
　　他高中的时候出过意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才醒过来，挣扎着活过来了，身体却变得很差，记忆也断了层。
　　他醒来后问过母亲那天发生了什么，夏妈妈表情奇异的看了他很久，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不记得是好事。小溪，人要往前看。这些就忘了吧。”
　　他再问，夏妈妈就发脾气，骂他，骂完又抱着他哭。他后来就不敢再问了。
　　回学校念书的时候他也试着问过老师和同学，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说他是失足摔下去的，和夏妈妈给他的答案一模一样。
　　他再不相信，也只能把疑问深深的埋起来。

　　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上夜班的夜店的老板明里暗里提点了他好几回，他再不愿意，也只能向现实低头。
　　第一个客人是个又丑又胖的老男人。他强忍着恶心给他倒酒，还是没忍住在老男人凑过来亲他的时候推开人跑了。
　　他躲在洗手间哭，心里绝望得要命。这是他赚的最多的一份工作，他不能失去它。
　　他擦干眼泪，想着回去好好取悦对方的话，也许还能挽救一下呢？
　　江先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江先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连眼角的细纹都像是岁月的勋章，而不是风霜的痕迹。他站在那儿，就让人无端想起虬劲松柏，玉山上行。
　　11.
　　上午陪着夏越玩了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来订花，要求花店派人送过去。
　　夏溪有些为难:“我这边人手不太够，您看看能不能自己来提一下呢？而且自己挑的会更合眼一些。”
　　对方是个小姑娘，声音脆脆的，听起来年纪不大，撒娇似的央求他说是想给男朋友一个惊喜，夏溪心软，就松了口。

　　吃过午饭，夏溪领着夏越敲了邻居家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邻居孙婆婆见到他们爷俩，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夏溪啊，婆婆上次给你说的那姑娘，你什么时候抽个空见见啊。”
　　夏越笑嘻嘻的喊了声:“婆婆。”
　　孙婆婆连忙过来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领，慈爱道:“今天做了些糕点，小越来趁热吃。”
　　走了几脚见夏溪没有跟上的意思，回过头来催促:“夏溪进来啊，婆婆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一般人婆婆还不愿意给呢。”
　　夏溪无奈的换了拖鞋进门。
　　客厅里电视开得大声，老房子里淡淡的霉味被糕饼香甜的味道盖了过去，孙婆婆一个人住，却总是住的热热闹闹的。

　　夏溪坐上沙发，孙婆婆端着一盘烤得蓬松的小蛋糕，金黄的小饼干，还有些别的糕点放到茶几上。
　　夏越手快嘴也甜:“真好吃，婆婆的手艺真好。”
　　婆婆笑眯眯的摸他的头:“多吃点，不用和婆婆客气。”又看向夏溪:“你也不用客气。”
　　夏溪盛情难却，吃了块小饼干，这才向婆婆说明了来意:“婆婆，下午我要去市里一趟，小越就劳烦您照顾了。”
　　孙婆婆摆手:“和老婆子客气什么，有事尽管把小越送过来，老婆子我保管把小越喂得白白胖胖的。话说回来，夏溪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溪头疼:“婆婆，您就别操心这些了，我现在没钱没车的，还带着小越，就别耽搁人家姑娘了。”
　　孙婆婆:“人家姑娘只怕你看不上，说什么耽搁呀。再说了，她性格好，你一个人照顾小越，哪里忙得过来，多个人也能把小越照顾得妥帖。”
　　夏溪一窒。小越没人照顾确实也是个问题他不禁有些踌躇。
　　孙婆婆笑道:“下周见个面？不合适再说嘛。”
　　话都说到这份上，夏溪只得应了。又匆匆交代夏越在婆婆家要听话，夏越抱着他的脖子用力在脸上亲了一口，乖巧道:“爸爸早点回来。”

　　按照小姑娘给的地址，夏溪转了三趟车才到。
　　那地方在市中心，从郊区过来的公交倒是不挤，到了第三次转车，简直都没地方落脚了。
　　夏溪怕把花挤坏，只能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把花举起来，车子慢悠悠的晃荡了一路，到地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被挤出内伤来了。
　　回头去买个电动车吧，他想，送小越上学也用得上。
　　到了地儿他给订花的小姑娘打电话，小姑娘好半天才接，听起来很高兴:“这么快呀，真是谢谢你了，稍等下我让我男朋友下来拿，麻烦你在前台等一下吧。”
　　夏溪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啪的挂了电话，他只得进了公司大门，站在门口的一盆盆景边上等。
　　大厅里人不多，但是他抱着一大束花，特别扎眼，加上人长得嫩，看起来像个学生，路过的好几个姑娘全都回头看了他几眼。
　　夏溪有点不自在，干脆拿出手机来看最近的新闻。

　　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来拿花。
　　夏溪正想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手机已经先一步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迟疑了片刻，心想也许是对方的男朋友呢。
　　“夏溪？”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耳熟。
　　夏溪还没想起这是谁，对方已经自报了家门:“我是季远。”
　　夏溪有点不好意思:“你好。”
　　季远轻笑了一声:“晚上有空吗？”
　　夏溪:“我不在店里，今天可能来不及。”
　　季远:“你在哪？”
　　夏溪犹豫了一下:“给买主送花。”
　　季远:“在市里？”
　　夏溪嗯了一声。
　　“那正好。”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一会儿我来接你，吃完饭再送你回去。”
　　“这太麻烦你了，我……”夏溪话没说完，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个机灵就拔腿追了上去。
　　另一头季远疑惑的“喂”了两声，电话啪的断了。

　　“请问……请问您还记得我吗？”韩忱被拦住的时候有点儿疑惑，对方是个年轻人，但他确实没有印象了。
　　“你是？”他皱了皱眉。
　　“我……我认识江先生，我见过你……”对方语无伦次道，“想不起来了吗？七八年前我们见过的。”
　　韩忱隐隐约约记起来，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江先生让他给了他一笔钱，之后就没有往来过。
　　“请问你有事吗？”他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对方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之色，但是很快又被他遮掩过去:“请问江先生还好么……我……我攒了些钱，想还给他……”
　　韩忱愕然。他想过对方也许是来攀关系的，也许是对江先生余情未了想继续陪睡的，甚至连威胁勒索都想了一通，却没想到……竟然是来还钱的。
　　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委婉的拒绝道:“江先生并不缺钱。”
　　“我……我知道。”对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是欠债还钱……我找了你们很久，请问您能给我江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韩忱的目光微微一冷:“抱歉，未经允许我不能透露江先生的私人信息。”
　　“这样啊……”对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写了写什么，折叠好交给他。
　　韩忱一头雾水:“？”
　　“这是我的电话。”对方抿着嘴道，“请您帮我交给江先生吧。就说……是八年前受过江先生恩惠的人。”
　　韩忱没再拒绝，朝他微微点头:“话我会带到的。”

　　韩忱走后，夏溪失魂落魄的站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电话还没打完，花也被他放在盆景旁边的沙发上了，连忙走回大厅。
　　有个年轻男人正拿着花站在大厅里左顾右盼，夏溪打起精神走过去:“您好，请问你是……”
　　“啊对，花是我女朋友订给我的。”年轻男人朝他点了点头，“我看你半天没回来，还寻思着要不要打电话给我女朋友问一下。”
　　“抱歉啊……”夏溪朝他歉意的点点头，“刚刚见到一位故人，一下子就把这事儿忘了。我给你们打个折吧。”
　　年轻男人笑了笑:“那就谢谢了。”

　　夏溪把签收单放回口袋里，刚走出大门，手机又响了。
　　他接起电话:“不好意思啊季远，刚刚有点儿事。”
　　季远这是第一次在话没说完的情况下被夏溪挂了电话，虽说两人早就已经分开了，但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没事儿。”季远的声音里没半丝异样，仍旧带着笑，“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夏溪本来就不好意思挂了他的电话，闻言犹豫了半晌，还是报了地址。
　　“很近啊。”季远有些惊讶，“你在原地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10是一个独立的小番外，以后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