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奥利啾

2、第二章

　　4.
　　下午请了假，季远开车在市里转了转，跑了好几个花店，要么就是嫌花开得太过，要么就嫌店主的花艺不行，扎出来的花不好看。
　　他这点龟毛的性格和他姥姥一模一样，以前季妈妈常笑着打趣他:“吹毛求疵，看以后谁受得了你。”
　　果真一语成谶。
　　公墓靠近城郊，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这会儿临近三点，再不决定到地儿天都得黑了。
　　季远把手机掏出来，搜了搜B市的花店。
　　略过已经去过得那几家，剩下的要么离目的地太远，来回一趟得超过三小时，要么就是差评如潮。
　　他一个个链接点开筛选，突然瞥见有人在帖子里推荐一家叫“晨曦”的花店。
　　“那家花店的老板可帅可温柔了，花的种类特别多，而且服务态度也超好哒！”网友这样描述。
　　他点开百度地图搜了一下这家店，万幸，不仅有路线图，而且和公墓是在一个方向。

　　停完车季远看了一眼时间，三点半。还有足够的时间挑花。
　　这家店靠近郊区，挺偏僻的，店面也不大，从外面看上去顶多二三十平米，门口摆着很多花花草草，把门掩住了大半。
　　有个四五岁的小孩蹲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季远走过去，那小孩儿抬头瞅了他一眼，脆生生道:“叔叔，买花吗？”
　　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子黑漆漆的，模样可爱极了。
　　季远的表情柔和了些，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孩站起来蹦蹦跳跳的往店里走，还没忘了叮嘱他:“小心些，别被绊倒了。”
　　季远失笑，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都没被绊倒，未必在他心里自己比他还不如？

　　店门口的花草确实多，但进了门才晓得里头更多，路被花叶覆盖着，只留了一点儿落脚的缝隙。
　　他跟在小孩身后亦步亦趋的往里走，低着头小心的以免踩着花草。
　　小孩又开口，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爸爸！有客人！”
　　季远心道这还是父子俩一起开花店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飘进了耳朵里:“夏越，这又是你强拉进来的客人吧？”
　　带着七分无奈，三分笑意。
　　小孩儿不服气道:“不是啊！这个真的是他自己说要买花的！”
　　季远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慢慢抬起头来，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夏溪。”

　　夏溪脸嫩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再次相见时，他依旧像个少年。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站在满地的花花草草中间，手里拿着一朵刚修好的玫瑰，更衬得肤色雪白，眼睛漆黑。
　　相比像个学生的夏溪而言，他反而比较像这小孩儿的爸爸。

　　夏溪怔了怔，倒是小孩儿先开了口:“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呀？”
　　面上一派无邪。
　　季远的心慢慢的揪紧了，他张了张嘴，“是”字却无论如何都答不出来。
　　他想过无数种和夏溪的重复，却没有哪一种是现在这样。
　　在一间狭小的花店里，边上站着夏溪的……儿子。他几乎想掉头就走。
　　令人困窘的沉默并没能持续下去，夏溪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这回轮到季远怔住了。
　　夏溪很有礼貌的等着他开口，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不像是装出来的，像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季远心里思忖了半晌，开口时心里那点波澜已经被他压了回去，神色与平时无异:“我们是高中同学，你不记得我了？”
　　夏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高中的时候出了点事故，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可能我们是在那之前认识的吧。”

　　5.
　　既然是故人，本该坐下叙叙旧才是。
　　但赶巧不是个方便日子。
　　季远没忘了正事，脸上的笑容深了些:“我需要买些白玫瑰和金盏菊。”
　　小孩儿叫道:“爸爸！我没骗你吧！”
　　夏溪摸了摸他的头，哄道:“你自己去玩会儿，爸爸忙完再带你出门。”
　　小孩儿伸出一只手来:“来拉勾。”
　　夏溪和他拉了勾，小孩儿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季远在边上默默看着，等小孩走了才开口:“几岁了？”
　　夏溪领着他往房间东北角走:“白玫瑰在这边……小越今年四岁了。”
　　那得是大学毕业就结婚了。季远心里盘算一番，随便挑了些花交给夏溪，又绕到另一边挑了金盏菊。
　　“扎成一束么？”夏溪把花捧在手里，“还是分开？”
　　“分开扎吧。”季远看着花，“我姥姥总嫌弃姥爷的品味。”

　　夏溪应了一声，低下头把多余的枝叶修干净，再把花拢在一起，又从一旁的花篮里抽了些用作点缀的碎花插在其中。
　　他工作的时候很专注，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半遮着眼。
　　季远心中一动，几乎就要情不自禁的替他把头发撩开了。
　　“你看这样行么？”夏溪把扎好的花束递给他看。
　　季远粗略的扫了一眼:“可以。”
　　夏溪又低头去修另一束花了。
　　季远靠在柜台边——说是柜台有点儿牵强，其实就是张普通的小方桌，比寻常桌子高些，上面放着各种修剪花草的工具。
　　这店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也就这方桌占据的一小块地盘儿比较空。

　　“忘了自我介绍。”季远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在枝叶间灵巧的穿梭，“我叫季远。”
　　夏溪手上的动作缓了缓，抬起头对他一笑:“很高兴重新认识你。”
　　季远看着他澄澈的眼睛，慢慢笑了:“我也是。”

　　季远拿着两束花出了店门，夏溪跟在他后面，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夏越正坐在台阶上玩石头，闻声望过来，眼睛一亮:“爸爸，我们要去看妈妈了吗？”
　　夏溪把店门锁了，把花递给踮着脚试图拉住他手腕的孩子:“小心点别揉皱了。”
　　夏越小大人似的拍拍胸:“放心吧爸爸，我今年都四岁了。”
　　季远坐在车里看着父子俩说话，心想不知道的时候没感觉，知道之后还真觉得这俩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寻思半晌，摇下车窗问道:“你们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带你们一程。”
　　“不用了，这太麻烦你了……”
　　“去城郊墓园。”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同时撞进他耳朵里。
　　“去扫墓吗？”他看着夏溪懊恼的表情弯了弯唇角，“上车吧，我也去那儿。”
　　6.
　　即使搭了便车，在车上也是夏越问东问西的多，夏溪除了一开始的“麻烦你了”，几乎没怎么主动开过口。
　　夏溪的话不多，以前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都是季远主动挑起话题，夏溪会垂着眼睛认认真真的听，但是不到逼急了，是鲜少发表意见的。
　　高中生之间的话题也无非是那几个——喜欢的明星，看好的球队，上次网吧连坐谁又坑队友了，学校哪个女生最漂亮，谁又给谁写了情书。
　　诸如此类的。
　　有时候季远真的怀疑他丝毫没有好奇心，也没有任何个人的爱好。
　　不然怎么会连这些都聊不起来呢。

　　每个班级都有那么些小圈子，无论男女。
　　总有人在圈子中心众星拱月，也总有人被排挤在外，话都说不上几句。
　　如果没有季远的话，夏溪大概就是后者。
　　他话少，腼腆，成绩算是不错，但也不够出挑。长相对于男生来说过于白皙秀气，是那种人畜无害，但是在一群正处在叛逆期的青春期少年中完全刷不到好感度的类型。
　　那个书呆子。那个娘娘腔。那个老师的乖宝宝。他们本来是这样称呼他的。
　　季远和他完全相反。长得帅学习好，家里有钱出手大方，对男生们讲义气，对女孩子也够温柔。如果你的学生时代有过那么一个男神，那么必定就是他这样的。
　　他有意罩着夏溪，别人也会给几分薄面。
　　至少排挤是不会放在明面上的。

　　高中住校，是那种十多个人的大寝，夏溪那会儿睡他的上铺，晚上熄灯后一群人等查寝的老师走了，就开始聊天。
　　聊了会儿篮球，对床的同学忽然问:“季远，听说隔壁班的班花和你告白了？”
　　季远怔了一下，旋即满不在乎的笑了:“是啊，我拒绝了。”
　　有人啧了两声，感慨:“上回路上遇到，她都不带正眼瞧人的，你也真够可以的。”
　　“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是她长得漂亮啊。”另一个同学说，“你对美女都没点怜香惜玉的心吗，我说她今天怎么眼睛都哭肿了。”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季远轻笑，“她脾气太犟，不够乖巧。而且妆化得太成熟，我喜欢清纯一点的。”
　　上铺的人似乎翻了个身，床轻微的抖了抖。
　　“看不出你会好这口啊？”接话的人邪恶的笑了两声，“我就喜欢她那种胸大腰细屁股翘，长得还够美艳的，想想就硬了。”
　　一群人又开始聊自己喜欢类型。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忽然就有人问:“夏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夏溪平时话少，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总是默默听着的那一个。
　　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被点名，半天都没吱声。
　　那人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又催促了一句:“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啊，说来听听呗。”
　　“我……我没想过。”听起来有点儿慌张。
　　“现在想也来得及啊。”有人起哄。
　　季远想到他困窘的样子，心里不禁软了软，便打算开口替他把这话圆过去。
　　还没想好该换个什么话题，就听到夏溪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传来:“喜欢……喜欢我的吧。”
　　有点儿犹豫，听起来毫无底气。
　　有人笑他:“你是得多缺爱啊，喜欢你的你就要，也不挑挑。”
　　夏溪不说话了。
　　季远心里莫名的不大舒服，赶紧换了个别的话题揭过这一茬。
　　只是这晚直到大家都陆陆续续睡了，夏溪也没再开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