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何从

6、此刻世上某处的人，无缘无故地相见，我和你

　　“这两天你好奇怪，一直和我一起，不去找优剌。”
　　我们走在午后校园里，眉眉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你不喜欢他了？”
　　“我想不通‘鸡知道吗？’的笑话，深意是什么。”
　　“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想的啊，笑话嘛听完就笑，笑过就算，需要深入思考吗？”
　　“也是，所有的事都去找意义的话，多累啊。”我深吸气，“眉眉，我往那边不和你同路了，拜拜。”
　　“拜拜。”她走进教学楼。我换方向亦步亦趋地向校广场走，留心着周围风景和路过的同学——好几个男生女生捧着纸箱子说说笑笑从我面前过，一瞬仿佛看到了优剌，我双掌揉揉脸，目光追过去：优剌？
　　那群学生继续往前走，其中一个人停了下来，他高高瘦瘦的怀里抱着纸箱。
　　我追上前拍他肩，知道他不是优剌，他没有优剌高，“同学，”我叫他，我可能看错……“优剌！”
　　他削瘦的薄薄面孔就在我眼前，素净的肌肤上零星散有淡淡的小痣，额前柔软的黑色留海下一双温和明动的眼睛。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无一不在说明着，他认识我。眉眉是对的也是错的，在我见到优剌之前她从没有见过优剌，她见到的是这个人，在摄影社团做模特的是他！
　　“你是谁？”我不禁问。
　　“阿莱？你在干嘛？还不快走？”他的同学在叫他，另一个女生也朝他喊：“阿莱，我们先过去喽。”
　　他回眸朝他们点头，赋予淡淡一笑。
　　“你叫阿莱？”
　　“我叫阿莱泰。”
　　他的朋友叫他阿莱，我心怦怦直跳不觉抓住他衣角：“是你写信给优剌的。”
　　他不语。
　　“我知道是你，即使你不承认，我也确定那封信就是你写的！”就算他不叫阿莱，就算他不是高高瘦瘦的，就算他不是学校学生，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他，我的感觉很强烈。
　　“我忘了说我叫…”
　　“我知道你叫井然。”
　　“你知道我？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优剌一直在找你？”
　　他双唇微微张开露出料想不到的神情：“你们在找我？”
　　“是！一直在找你。你写了信却没有留名！”
　　“我怕他不能接受，我是男的。”他的笑稍纵即逝，眼睛却一直坦诚自然地看着我，“我有想过去告诉他，信是我写的。不过那天在摄影社团，我换好衣服出来看到你们从外面走过……”
　　我明白了，优剌说我少想了一种可能，现在我知道了他不出现，不是他知道了优剌的想法而是他误以为自己知道了优剌的想法。
　　“我看到你们说话的样子，他捏你后颈，你跟着他走，你们是那么亲近自然的恋人。我明白到他不会接受我这样的人，就打消了去找他的想法。我不想让你们感到困扰，对不起。”
　　“你知道爱是什么么？爱是内在吸引，爱是全部情感的融合，爱是不论性别！”我喜欢优剌，但喜欢是爱里的一种成份，不是爱的全部。我的心豁然开朗：“阿莱，这是我老师对爱的看法。阿莱，我和优剌不是恋人。他…他是我老师。”
　　他缓缓抬起眼，我们相互注视着……我记起一个微乎其微的细节……那天我问眉眉：“你没看到那个人么？”
　　她说：“有点眼熟。”想不起在哪儿看到过。然后她转向身后又回头往前看跟我说：“好像是有看到过，又好像没有唉。”
　　是的，那天眉眉回头看过……那天阿莱在我们后面……
　　“你不是管理班的学生，你和我一样是在那天放课后的走廊上看见的优剌……”
　　他承认：“我从没想过去拥有任何东西。我在找，找一个我想和他在一起的人。尽管我不知道那人会在哪儿但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那天看到他，他和我想的一样。好险，差一点……我们就要错过彼此。”他握过我手，“谢谢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我得敢去布置晚会的露天会场，不能让大家等我那么久。”
　　我不能让他这样走了，反手拉住他，他扬起嘴角温柔地一笑：“布置完，我就去找他。”
　　“会场在那边？”
　　“恩，我们借了学校花园C区那块空地。”
　　“好，阿莱，你去吧。”我放开手，他捧好箱子走出两步，回眸看我，我挥挥手转身就跑。
　　现在想想那些当时看来无关紧要的片断，事实上在以后的某一天它牵动了大局。这就是优剌说的万事万物皆有关联。
　　我风一般地穿过人群，跑在校园里。五分多钟后冲进了临时教务办公室——抓着优剌的手腕不住地喘气。他安静地看着我，一手还递来水杯…… 我的老师啊……我可是为你差点跑了断气！
　　“不、不喝水了，你跟我走。”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我拉着就他跑，不顾他人目光穿过校广场；奔过我曾拦截他的荫林小道，那些树叶光影唰唰掠过眼前，偌大的操场就在前面，直穿过它，跑进连通校花园C区的铁闸门。我指向那边一片茵茵绿地，他朝我指去的方向看。
　　木桌木椅都已经在草地上摆起来了，俩三个学生在擦洗整理铺桌布，另一两个从纸箱里取出晚会用品，叫过阿莱名字的那个女生正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拿话筒试音。
　　优剌慢慢走过去，走向粗壮的大樟树。树边有一张刷了白漆的长木桌，桌上放着一架小梯子，他就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伸长手臂往褐黑的树干上挂彩灯条。
　　“阿莱！”我大喊一声。
　　轻柔的阳光透过樟树错综层叠的枝干密叶，泻下丝丝缕缕朦胧的华光，华光罩笼着站在梯子上的阿莱和站在桌上望着他的优剌。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不，阿莱比他年轻。
　　我在草地上远远凝望着他们……光芒里28岁的优剌看着阿莱仿佛在看着18岁的自己。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大清但看得出优剌找到了‘寻找自我大块’中属于爱的那一块拼图。

　　“优剌辞职离开学校，你知道吗？”
　　我托腮看着眉眉，我不会告诉她因为她不会明白。
　　我回忆那晚我们一起散步，我啃着他最后一次买给我的冰淇淋，在晚风中问：“我们算师生关系么？”
　　“算啊，我提供了命题，你和我一起完成了这道命题。你是我唯一的学生，我是你众多老师中的一个老师。”
　　“管理班的学生不是你的学生？”
　　“真正意义上的学生是你。”
　　我回身抱住他，我知道他要离开我了。“你以后会去往哪儿？”
　　“带着我的爱，去继续寻求对自我的认识。”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么？”
　　“你有你的路，小井，”他轻拥着我，“你说过你不喜欢自己的专业。”
　　“恩。”我用力点头。
　　“你有敏锐的感知能力，拿出你的勇气，去做你自己感到应该去做的事。”
　　我仰起头，漫天的星光，我不想哭，我咧开嘴笑，他们俩看着我笑。
　　优剌他不光是我的老师，还是知我心意的朋友。我祝我的朋友终有一日找到自我，我也祝自己如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