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谁在世上某处写,无缘无故地写,写下情 ...
-
第二天上午是老张的课,眉眉占了靠窗的位子以为得了便宜,于是我们俩个傻蛋就在白花花的太阳光下照着,即便这样晒着老张的课还是令人昏昏欲睡。优剌说他的课值得一听,骗子,不是他的屁股在这里坐四十五分钟当然说的轻松。
上面是老张吧啦吧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旁边是眉眉啰哩啰嗦讲D2办公室的事。
“我去领东西,里面只有利兹小姐和乔纳森太太在,你决想不到她们在里面干嘛?”她说在兴头儿上,我不能说这个我也看到听到,不然就要问我干嘛去了,只是没想到利兹和乔纳森太太一件事可以聊足一个多钟头。我拿本子挡阳光,继续听她叨叨:“在那放着贵族乐团的《夜与日》,好会享受的俩个人——利兹喝红茶,桌上放着一碟树莓饼干,乔纳森太太在嗑瓜子,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说密斯余堕胎的事。”
我去D2办公室的时候,她们俩正在发表对密斯余的看法,利兹表示:“她在这里害得我们仿佛跟她是一档子人。”
“放心,上面已经有人在传话,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开除。”乔纳森太太一副事事了然于胸的笃定样。真不想打断她们的好兴致,但一个早上冒着暑热我已经傻乎乎地跑了四个教务处,没道理放过这一个。
“嘿,真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是来找优剌的,他们告诉我他是这个办公室的,我想我没搞错吧?”
“优剌?谁?”乔纳森太太说话不看我,她在跟利兹说,“是隔壁高高瘦瘦,话不多的那个?”利兹点头,指着隔壁跟我说明:“他不是正式教工,位子在隔壁临时教务室不过今天好像没见到人,你去找找看吧。”
“好的,谢谢。”我退出门口,没把门关上像来时一样给她们留着一条缝。
“啊~我看他不大瞧得起人的样子,我顶瞧不上这号人。”
“是吗?”
“不爱说话的人性格上都有些问题,真的!有回,我看到他跟花圃那两个劳工聊得融洽,跟社会地位低的人挺有话说,个人水准高不到哪里去。”利兹小姐嘴上,“嗯”着回应,头却在摇。我转身走到隔壁,问了他的位子,空着,靠窗可以看到外面直挺挺紫红蜀葵就是他的座位,确实就像他说的今天人真不在学校,作为怀疑主义者的我亲自证实了把自己有多傻。
“傻透了。”
“的确够傻的!”
我捂嘴,眨了眨眼望着前面老张,他乜斜着眼看着我和眉眉:“这么猛的太阳下晒着,我上面讲45分钟,你们下面也能不停地开小差讲45分钟,有镜子没,看看晒得小脸通红,一额的汗。挺能扛啊,以后我的课这个位子就是你们俩的,明天这个时候我还要在这里看到你们,旷课的话学分不够下学期这两位子还是你们的。什么时候扛不住了,不想聊天了,想好好听课了,再给你们换位子。”
教室里一片笑声。
我叹出一口长气:“这事有一部分也是你的责任。”
优剌摘下眼镜。
忘了说下午我打听到他跟学校几个老师去了南山路的校办美术馆,平时美术馆连半个参观的人也没,今天既来了一批记者又来了不少青年男女。上头拉起了横幅,正门外放着两排绚烂的花篮,荒木经惟和筱山纪信的黑白大头照做成的宣传图也摆开了两列。说呢怎么那么劳师动众原来真是有名人来。
堵在售票口慕名而来的人已经可绕我校一圈,我赶紧走后门,幸好没事常来地形孰惯刚进□□就遇上个‘名人’。梳着英式三七分背头,一身正式的藏青亚麻西服,上装里面是和正式西服反差甚大的半白色半浅蓝衬衣,领口系着太阳扣波洛领带。我当是‘荒木经惟’减肥成功返老还童,走近看原来是他——脸上露出逮到他的兴奋表情。他站在廊下也不惊讶也不抗拒,听我说完早上的事把手里拿着的眼镜重新戴好,悠悠地说:“这也能怪我?”
“自然,我不方便透露去找你的事,才没能打断眉眉说D2办公室的事这才惹出了老张罚我们的事。你说,这跟你没半点关系?”
“昨天我已经表示今天不在学校,你还去找,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再有你不去找我,你就不知道D2办公室的事,你不知道的事你朋友讲你当然会听,被罚的事也照旧会发生。一切有我没我都会发生。”说明什么,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我望着他,他拍我肩:“井然同学,我现在要进一号展厅代表校摄影系去和那两位名人做交谈记录,你要不要过来听?”
“要!”我顿了顿,“听完后呢?”
“找地方,请你喝饮料。”
“等等,”我拉住他手在原地不动,“不光是我想找你,你也想找我对吧?”他点头,我颔首表示现在可以去一号展厅了。
走入展厅,里面满满的人。他上台做代表和大师交谈,台下照相机唰唰拍照,摄影机移动着镜头,大师的小粉丝们听得入神,我作为门外汉不懂欣赏摄影师们的作品,除了听优剌讲话其余时间大师侃谈我神游。
“神游了半天?”我点头,他解开西装外套说:“神游也是件苦差事,你比说话的人辛苦。”
我笑笑:“荒木经惟我只看到情色,筱山纪信我只看到恋童。这样的我,大师也拯救不了啊。”
“布列松呢?”
“凑巧。”
“克莱因?”他笑着等我回答。
“纽约嘛……”
“说下去。”
“纽约就像赫里奥加巴卢斯的玫瑰一样叫我怕,并且我形容不了为什么怕。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很难表达清楚那个意思。反正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解释了也不明白。”
“你想喝什么饮料?”
“香槟可以吗?”我挺挺胸,“虽然它很平,但我已经成年好久了,可以喝酒。”
“请说一款不带酒精的饮料。”
“矿泉水,谢谢。”我两手插着口袋跟他走进超市,他还真买了两瓶气泡矿泉水外加一袋荔枝,付钱的时候信口说:“具体知道要什么就能表达出来,表达不出来是你不知道自己具体要什么。想想,形容不了为什么怕,很可能让你怕的原因不止一种。这样去想,会比较容易找到你要的答案,你就可以把所想东西形容出来。”
收款小姐听的一脸雾水,我伸手向袋子掏出荔枝剥开塞进嘴里,嚼啊嚼地,他拎起袋子,我们向美术馆后面的草坪走去。左看右看晃荡了几圈,选了颗百年老樟树,它葱茏的树冠像把巨伞在青绿的草地上投落下灰黑的影子。不是裙子的缘故我早一屁股坐下,他放下袋子脱下外套铺在草上,自己往旁地上一坐。
我伸伸懒腰往衣服上坐下,他也没什么反应,我说:“哎,这个我不会谢你,你也真应该为我摊好。”
“怎么说?”
“我已经猜到你是学什么专业的,而且很肯定自己猜对了。这待遇就算应得的吧。”
“恩,再给你一个奖励。剥一颗荔枝含在嘴里喝口矿泉水,混在一起”他看着我鼓着的嘴说,“嚼吧。”
我嚼着咽下,眼睛发亮:“是香槟,像香槟的味道。”他笑,我拉他衣角:“你为什么到学校做教务,从前你是做什么的?”
问的时候我想过,他会拒绝回答叫我猜,但他直接说:“我以前是地产公司职工,不像么?”我点头,他笑,“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
“为什么不做了?”
“做久了有点迷茫。”第一次他脸上露出万分寂寥的神色。
“优剌你、你厌烦了那种枯燥失去自我的生活,想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不对?”
“很多人在说我要做我自己,不为别人而活。但他们忘了一个前提,你要做你自己首先要明白’你自己’是什么。看清楚自己,才能去做自己。自我认识的不足,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又怎么去做自己。”
“恩”我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我们想做自己的前提是先要找到自己?所以你在找……?”
“像局外人一样在工作里看着别人生活,开始想只有一次的人生,我到底要怎么生存,要怎么消亡。像你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为什么怕纽约和赫里奥加巴卢斯的玫瑰是一样的。我也处在不知道的情况中,举步艰难能做的是不断地去格物致知,我导师跟我说,在条件允许下,放弃现在迷惑不解的自己,回到感兴趣的地方再走一遍吧。”他拧开盖子说下去,“再走一遍,用走一遍的时间来看清自己的想法,这个方法耗时耗力不像拧开盖子就能喝到水,可能我仍然一无所获,不过我还是决定了去这样做。辞职后,去了两个感兴趣的地方,你的学校是我第三个感兴趣的地方,大学时我曾在这里做过三个月的旁听生,所以我回来这里再走一遍,待一段时间。”
没有答案他就离开,那如果找到了呢?
我问:“多久?”
“多久?指这里?”
“恩。”
“已经待了半年”他在想,“或许会在待上半年。”
心里的失望涌上来变得不想讲话。我不说话,他也不在意,目光望着前方草坡,吃着荔枝悠然自得。
“唉~”
“恩。”
“我说,你不是也有事想找我的么?”
他差点噎住,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叠地正方的纸问:“是你写给我的?”
“情书?……”我去拿,他捏着没放手,我扯了两下愣没扯下,难道不是情书是匿名恐吓信?忙给自己开脱:“不是我,真不是我。”
“真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
趁他不备我一把扯过,打开就看,还真是一封情书……我念了其中一段“恒古静坐的山是美的,随风而动的花朵是美的,泥泞的路上照落的阳光是美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有某些人看到了而已。今早,我看到了你。请你相信我,追求你不是为了用来弥补空虚寂寞无聊,追求你不是用来打发时光。只是我看到了你,我渴望和你一起走在街上看看太阳,渴望用和你在一起时的感受去感受周遭。”
“她写着今早呢,时间上你也不该怀疑我啊。”我用随意的口气来掩饰被感动的心,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被感动了,仅仅因为写信的人写下——请你相信我,追求你不是为了用来弥补空虚寂寞无聊,追求你不是用来打发时光。只是我看到了你,我渴望和你一起走在街上看看太阳,渴望用和你在一起时的感受去感受周遭。
我别转过脸看别处,听优剌说:“信昨天下午放在工商管理教室的讲台上。”
我思绪转动:“啊!那所谓的今早就是昨天的上午……优剌你很在意这封信是不是?你在意的原因是因为她感动了你么?”
“碰到你以后,我得到了这封信所以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是否是你写的。”
“不是我,我可以发誓,我还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真的不是我。”
“还能用证据证明?”
“恩!”我把包拎到面前打开,“我写给你的”指着包里那张蓝色的信封,“还在我这里,所以那一个不是我的。”
“我能看么?”
“写给你的你当然能看。”
他取出看了信封就说:“的确不是你,字形不同。”
“呵!”我翻白眼,“看她给你写信表明的时间,还有信是放在工商管理教室的这说明昨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她也在场,你昨天早上还有在别的公共场合露面吗?”
“上完课我回办公室,路上别你堵截,后来去了食堂,午休时看书睡了会儿觉,下午又替安德烈老师去上课,就这样。”
“晚上呢?”
“在教务宿舍。”
“中午看的什么书?”
“无人生还。”
“第一次去管理教室代的课?”
“没错。”
“很在意写信的人?”
“……”
“很好,现在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昨天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正是她看到你的时候。”
“我知道。”
“你知道?”
“知道了不是你写的,其他就无所谓。”
“不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他在意那封信,“优剌,你是来重走一遍来找寻你要的东西的……但找的东西范围太广所以容易大海捞针找不着。现在我们把范围缩小一点点划分开来找。从哪里开始找,”我晃晃信,“它既然送上门来,你就从它开始吧。”
“我找我的……跟你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很有关系。我遇见了你,你遇上了信,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的。”我笑,“说好了啊,我们去把她找出来!”
“万物皆有关联,学得挺快。”他的手轻推我脑门,我摸摸被他指尖碰触过的额心,察觉到和优剌的关系正在改变,变成了什么?还不确定但喜欢他的感觉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