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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寂寞的人和寂寞的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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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辅导员的工作时,觉得杂事多,比以前上课辛苦。但是时间一长,尤其是军训一过,新学期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以后,我发现这个工作其实很清闲。我日复一日的在办公室消耗生命,看看报纸,喝喝茶,偶尔有些班干部来联络一些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无聊得无以复加。等晚上一来临,我更加无事可做。刚开始常去学生宿舍看看学生的情况,但是女生宿舍去了几次,发现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女孩,都很活泼开朗,围着你叽叽喳喳的,开心是开心,但是闲言碎语也来了。男生宿舍,也许是因为黄纯瑞的事,我发现我再也不能无拘无束的和他们聊天打趣了,去了几次,大家都很尴尬,就很少再去了。唯一能去的只剩下星期五。我成了那里的常客,一个星期半数的晚上都在那里消磨度过。
在Y城的时候我试过一夜情,次数虽然不多,但是还是有一些经验的。虽然C城不熟悉,但是一夜情的关键就是谁也不认识谁。一夜之后,谁也不想再碰见谁。C城虽然是内地城市,但性观念的开放程度和Y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星期五,我遇到了很多次别人的搭讪。有一个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小男孩在星期五碰见我两次后,就在厕所里主动暗示我。爱情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是很稀有的东西,没有人费尽心思去追寻,尤其是在星期五这样的地方,无非是想找个作伴的人。在我人生的所有阶段里,这一时期我最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寂寞。那种东西仿佛一千只蚂蚁在噬咬你的心脏,让你觉得透不过气,你会歇斯底里的想,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有一个人,在你身边就好。可是在C城,我从来没有和谁一起过夜,我到星期五,喝下几杯酒,看台上的人唱歌跳舞,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来来往往的人走过我身边,有的人的身体碰到了我,还有人跟我讲话……,我就这样将生命中那些难熬的夜晚消磨掉,然后出门回家,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醒来就又是一天了。
有一天,我照例坐在吧台靠角落的地方,这个位置灯光很暗,但是却很方便看台上那些灯光耀眼的地方。那时候音乐放的是unchained melody,很老的一首歌,里面的一句歌词是:I need your love,于是整个酒吧都回荡着这个男人痛苦的声音:I hunger for you touch; I need your love。一个人向我走过来,直到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都没看他。因为眼神往往就是诱惑的开始,我今晚也并没有和某个人一起回家的打算。
“你有三件衬衣,两件白色的,一件黑色的。”那个人对我说,我之所以确定他是在对我说,是因为他是几乎将嘴巴贴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只有一件白衬衣。”我看了看他,是第一次来星期五就和老八一起见过的那个唱歌的男孩子,他带着有点促狭的笑容看着我,我也笑了。
“两件”,他摇摇头,很认真的说:“现在你身上这件,你穿它的时候从来都不把下摆扎到裤子里去。另外还有一件,你穿的时候,就一定要把下摆扎到裤子里去。”
“为什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更想笑了。
“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上个星期天我发现了原因。”他继续把嘴巴贴在我耳朵上,他的嘴巴很柔软:“上个星期天,我在厕所碰到你了,你那时候穿得是那件白衬衣,你还没来得及把下摆扎到裤子里去。”说到这里,他的嘴巴离开了我的耳朵,笑得很开心得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反映。
“你是什么?厕所色情狂?”我笑着问他。
“那件衬衣的下摆有一块被染色了,你一定把它和你的红色的内裤一起洗了,对不对?”
“我没有红色的内裤。”
“你有”,他很坚持的说:“而且很便宜,所以要掉色。”
“我是穷人啊,所以我只能穿染了色的衬衣。”我想起了第一天见到他时,我们的冲突。
他愣了一愣,然后又很开心的笑了。他的五官在黯淡的灯光下面看起来,简直就是完美无瑕,漂亮得惊人。他靠近我的耳朵小声的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喜欢有钱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然后我听见他说:“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家,我们一起找找看,你有没有红色的内裤。”
我经常在星期五看到他,每天晚上和他搭讪的人都有几个排。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子来和一个人调情,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他看着顺眼的人回家。我不知道我哪一点让他觉得有趣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那么寂寞,那么需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但我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酒杯,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红色的内裤。”
他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我的身边。在他起身的时候,我有一种叫住他的冲动,因为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个本可以拥有的活色生香的夜晚;但是我同时非常强烈的感觉到一种疲惫,甚至疲倦到懒得开口,只想一个人回家睡大觉。于是,我也什么都没说。
后来,我对老八说起这件事。我说的时候自我感觉是很炫耀的,很口气却假装很无奈:“老八,你说我怎么回事?!这么一个极品,我他妈简直就是有病。”
“我觉得你病得不轻。”老八不理会我的骄傲。
过了好一会儿,老八突然很严肃的对我说:“你是不是在惩罚你自己?”
我很惊讶,但是我只是拍了一下他的头:“我惩罚自己?我干嘛不惩罚别人,比如说你?”
他呵呵的笑了。
迟钝的老八也有敏锐的时候。
最开始的一个学期,我还兼着上了一门叫形式与政策的课。这种课虽然很无聊,但是除掉班会以外,这是我与学生们接触最多的时候。可能因为我年轻,学生们都很喜欢我,课间都会围到讲台上来和我说话。我最希望的是陈辉也能这样,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自军训结束后,我还没有和他有过一次谈话的机会。他不像别的学生,他看上去喜欢躲着老师,他从来不到办公室。因为班会一般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也懒得开,上课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我发现我总是不自觉的寻找他的身影,每次上课前,我都要在教室里用视线搜寻一遍,直到发现他为止。他看上去朋友不多,总是一个人坐着。他喜欢坐在教室靠后的地方,很多时候,就是最后一排最边上的位置。他上课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即便他离我很远,每次他抬头看我,都能让口若悬河的我一下子忘了我要说什么。
十一月的时候,为了筹备元旦迎新晚会,我的事情又多了。电子信息系,女生少,男生也普遍不具备文艺细胞。但是上面规定一个年级至少三个节目,把我的文艺委员愁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天天就在我的办公室长吁短叹。我的文艺委员叫丁小小,你别看这个柔弱的名字,他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男生,文艺委员是他自荐的,他说他会吉他。
“颜老师,你说吉他伴唱《同桌的你》、《一封家书》、《我上铺的兄弟》算不算三个节目?”丁小小思考了很久后问我。
我无语,只好拍拍他:“接着想,别着急,还有时间。”
后来,好不容易,他除了吉他伴唱外,多想了一个节目:话剧表演《哈姆雷特》。我觉得这个倒有点意思,只是担心他们究竟能不能表演好。丁小小很快就指定了主角人选,他自己演哈姆莱特,王熙演奥菲利亚。王熙是我们班算比较不错的女孩,不排除丁小小有借此机会亲近佳人的意思。
不过,王熙有天悄悄的一个人到办公室来找我。
“颜老师,你说说丁小小吧。”她要求我。
“怎么啦?他不是一直干得很好,很积极吗?”我很纳闷。
“你见过一脸青春痘的哈姆莱特吗?”她撅起了嘴巴。
我呵呵的笑了,丁小小长得是有点对不起观众,但是他是文艺委员,他不演谁演呢?
“颜老师,你还笑!我跟你说真的哩”,王熙着急了:“你看他那样子,只要他一上台,下面肯定哄笑,又不是搞笑版哈姆莱特!”
“这不是我们班缺少文艺方面有天赋的同学嘛。”我劝她。
“他演,我就不演。”小姑娘看起来脾气很倔。
“那你说,他不演,谁演合适呢?”
王熙听我这么问她,突然变得扭捏了,她红着脸说:“我也没说非要谁演,我就是觉得他演不合适。”
“嗯。”我打开茶杯喝水,一边听着。
“其实,其实”,王熙的声音变小了:“其实我觉得班上其他还有更适合的男生,比如,比如陈辉。”
她说“陈辉”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但是我听见了。我努力克制自己没笑,我猜到了她小女孩不想人察觉的内心。
“陈辉呀。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看上去确实比较适合哩。”我也想看看舞台上的陈辉是什么样子。
“就是嘛。”听见我的支持,王熙马上附和。
“那就让他演嘛,但是你要说服丁小小,别让他产生什么情绪,他一直是很积极的。”我在想丁小小那个粗神经知道了是不是也会伤心。
“没问题。不用管他,我说什么他都听。”王熙立马很高兴的回答我。
“对了,颜老师,还有一个问题。”刚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突然又变了。
“还有什么?”
“我问过陈辉,他说他不想演。”王熙嘟着嘴,很不甘心的说道。
“啊?”,我倒是没想到这点,但是一想到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肯定是不喜欢这些事的。
“颜老师,你去说说他,好不好?”王熙恳求的望着我。
“我去啊?”,我犹豫了:“他要不愿意,我也不能逼他啊。”
“你是老师啊,你去说,说不定他就愿意了哩。”王熙一个劲的说服我。
“我只能试试看,不能保证。”
后来,我就去找陈辉了。我是在下课的时候叫住他的,他那时候都走到教室门口了,听见我叫他,很诧异的回头看我。十一月的时候,天气已经比较凉了,他穿了件红色的运动外套。我第一次觉得男孩子穿红色真好看。
“边走边说。”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我走。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他比我高了半个头,但是他的背有点驼,这可能是他外形上唯一的缺点。后来,流行乐坛出了周杰伦、陈冠希这一票人后,我才发现怎么这些人都一个个耸着肩驼着背,那时,我和陈辉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我打趣他:“没想到,你这个缺点居然是时尚趋势啊!”
“陈辉,这次元旦文艺晚会,我们班的节目,你也来参加好不好?”我问他。
“王熙跟我说了。”他那天可能有点感冒,说话有鼻音,听起来很可爱。
“她说你不愿意啊”,我劝他:“其实这个不难,很简单的。就当为班级出点力。”
我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回忆我昨天想好的许多理由,比如大一应该多参加些活动,锻炼自己的能力;比如参加这个演出,是可以作为积分记到以后的奖学金评定里去等等。
“老师也希望我去演哈姆莱特?”他眨了下眼睛,有点纳闷的看着我。
“是啊,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出我们班还有谁比较合适了。”我老实的回答。
他低下头,刚好脚下有块小石子,他用脚踢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去。”
我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大为吃惊:“你愿意啦?为什么啊?”
“你们不是都希望我去吗?”他反问我。
“是啊。”我只好说。
“那我就去啊。”他很干脆的说道。
他这样就同意了,我的所有理由一个也没用上,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拍拍他的肩:“那就这样,好好演。”
他点点头,他转身走之前,突然又说了一句:“你对我很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说完就走掉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我想这就是他的理由吧。我对他很好?他是指他中暑时我在他床边坐的半小时?还是指他爸爸打电话来问我他的学习情况时,我的那一堆夸奖的话?想了一会儿,我自己就笑了。
这个小孩很好收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