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霜冻

13、最甜蜜的与最痛苦的

　　在海南的最后两天，陈辉一直吵着不肯走。我说大年三十的，总得回家吧。他不听，发脾气。老爸老妈天天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到家。我也有些生气了，陈辉对这次旅行的热衷和执着程度让我不能理解。那天，我们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在旅店餐厅里吃午饭，陈辉的手机响了。
　　“谁啊？”他接起来，不耐烦的问。
　　“什么？！”对方不知道怎么说的，陈辉一下子跳起来，张皇失措，我也被吓倒了。
　　“有没有怎么样啊？在医院里么？伤到哪里了？怎么会这样啊！”陈辉一连串的问道。
　　“我要回去了。我要去飞机场。”陈辉扔了电话匆忙对我说。
　　“怎么啦？谁出事了？”
　　“阿乐被车撞啦！”，陈辉说着急急的往外走，我拉住他：“你去哪里，我们住楼上，去坐电梯，你不拿行李啊？！”
　　到了房间门口，我的手机响了，便把钥匙递给陈辉，示意他开门。
　　“美娟，怎么啦？”我一听是美娟，赶紧问她出了什么事。
　　“张西亚那个王八蛋！说都没说清楚。你快告诉陈辉，小胖没事。医生已经说没事了。只伤到骨头。你让陈辉不要担心。他妈的，张西亚那个王八蛋想吓死陈辉啊！”美娟气急败坏的骂。
　　我松了口气，正想告诉陈辉，却看到他拿着那把钥匙，怎么都插不到锁孔里，他的手一个劲的抖，嘴唇发白。我第一次看到他吓成这样，“没事的，小辉，美娟的电话，她说小胖没事的”，我握住他的手，他看着我，眼睛里迅速浮起了一层水雾。
　　不管我怎么劝说，陈辉坚持马上回C城。我说小胖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他有家人照顾，又不缺你一个，你回去有什么用？先回我家，等年过完了，我们提前回C城就是了。
　　“你不用管我。你回家好了。我一个人回去。”他倔强的说。
　　“陈辉，你不可理喻！”我很生气，他怎么就从来不听别人的意见。
　　他拿起行李包，一摔门就走人了。我站在房间里，恨不能把他拖回来打一顿，一通电话，他陈辉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走到窗边，刚好看到陈辉跳进计程车里，绝尘而去。
　　我一个人提着包回到家，老妈惊奇的看着我，以为我把陈辉弄丢了。那个年，我过得没滋没味，一直等着陈辉打电话给我，我想只要他打电话给我，我就原谅他。结果几天过去了，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我无奈之下，只好打去过，电话一直响，没人接。那时的手机还不流行短信，我的那一只东芝就只有英文，我发过去：“baby,miss you so much,call me back.ok?”然而，陈辉还是没有打过来。
　　我放心不下，赶紧去买了飞机票，老爸老妈一直劝我多住几天，说那么远，回来一次不容易。我狠了狠心，还是走了。在飞机上的时候，一个念头滑过我的脑海，但我没有抓住。一个让我突然觉得寒冷的念头，一闪即逝，我只感觉到了害怕，却想不到是什么。回到C城的家，我一看，还是离开时的样子，陈辉根本没回这里住。
　　我打电话给美娟，她说带我去医院，陈辉肯定在那里。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问美娟，但是就和飞机上的那个念头一样，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个问题。小胖住的是一个二甲医院，乱七八糟的，走廊里都是病床。
　　“怎么住这里？”我问美娟。
　　“小胖家经济一直不太好，你不知道吗？”美娟转过来问我。
　　“是吗？我以为他家和陈辉家一样哩！”我惊奇。
　　“哪有，差远了。”美娟笑着推开病房。
　　那是个四人间的病房，小胖的床靠着窗户，我看见他打了石膏的腿滑稽的高高挂着。近前了，看到陈辉趴在他的床边，睡得很熟。他棕色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床单上，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让我觉得很凄凉。小胖看到我们，冲我们笑，龇牙咧嘴的。
　　“你还是不要笑的好！”，美娟上去拍他的头，又对我说：“他脸上的骨头也被擦到了。”
　　我看到小胖的手也打着石膏，整个人瘦了一圈：“怎么伤的这么重！”
　　“还算好，捡了条命！”美娟说着拉了个凳子坐下来。
　　“美娟，我想吃苹果。”小胖朝旁边的水果篮努努嘴。
　　“我来吧！”陈辉被我们吵醒，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去拿过刀和苹果。
　　我发誓，我认识陈辉那么久，从来没见他削过一个苹果。我一直认为让他靠近任何一种刀具都是危险的。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我难以忍受的是，陈辉由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是隐形人。美娟也察觉到了异常，她笑着对小胖说：“颜老师今天刚回来，就来看你了。”
　　小胖看看我，又看看陈辉，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你这段时间都住哪里？”我问陈辉。
　　“家里。”陈辉低着头，他削苹果其实削得很好。
　　“陈辉每天都给我带他妈妈煲的汤。”小胖抢着说，仿佛这就是理由。
　　“怎么都不回我电话？”我不顾美娟他们在，对陈辉抱怨。
　　陈辉红了脸，他飞快的看了小胖一眼，对我说：“我忘了。”
　　“陈辉，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我已经忘了我是来探望病人的。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那儿对着草坪，冬天刚过去，草坪一片惨淡。陈辉穿了一件有一个绒毛帽子的黑色外套，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他的剪短了头发，过去他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的痕迹，现在瘦来脸上完全没有肉。我真的很想他，很想能马上拥他在怀里。
　　“颜老师”，真奇怪，他很久没这么叫我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抓住他的胳膊，他的眼睛躲闪着不肯看我。我急了，手很用力，他吃痛的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我松开陈辉的胳膊，抱住了他，他拍打我的肩要我放手，走廊里的人都惊奇的看着我们。
　　“不说清楚，我不放手。”我喊。
　　“我要和你分手。”陈辉终于低声的说道，他狠狠的看着我坚定的说。
　　我无力的垂下手臂，看着陈辉慌张的转身离去。
　　在回去的车上，美娟大约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喋喋不休的说着乱七八糟的事，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美娟”，我终于想到了那个问题：“上次你说陈辉不是去接你，那他是去接谁了？”
　　“你明知故问。”美娟说。
　　“我现在才知道，真是笨。”我低下头。
　　陈辉不是为了去接美娟而离开考场的，他是为了另一个人，那个和美娟一起回家的人。我笨到极点，原来一直猜错了。
　　“陶乐是最没有威胁感的一个人，难怪你没想到”，美娟苦笑。
　　我不愿相信。回想认识陈辉以来，关于陶乐的事，没有一点征兆。或许有，只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难道我和陈辉曾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的时光都是假的？那个海边上的傍晚仿佛还是昨天才发生的啊。陈辉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我在心里一遍遍的呐喊，然而那种不能确定的焦躁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揪住我的心脏。
　　过了几天，我到学校开了会回家，打开门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第一个想法是陈辉回来了，欣喜若狂的四处张望，没有半个影子。突然间，我注意到客厅里他的游戏机不见了。我急忙去卧室，衣橱里他的衣服也不见了。去卫生间，杯子里只剩下我的牙刷。我茫然失措的站在那里，我对自己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一定得想想办法。
　　我买了一大束鲜花，抱着去医院。陈辉果然在那里。
　　“好点没有？”我问陶乐，尽可能的显得可亲。
　　“好多了啊。医生说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陶乐兴高采烈的。
　　陈辉不理我。我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来，对他说：“要开学了，记得要早点来啊。”
　　他无视我的笑容，木着脸。
　　“你去护士那里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陶乐对陈辉说。
　　陈辉拿起花，默默的出去了。
　　我记得去年冬天，有一次，我发烧到三十九度，陈辉要吃糖醋排骨，我在寒风里走了半个小时才买到。回去后病得更重，我躺在床上，让陈辉倒点水喝，他从饮水机里倒了半杯凉水给我。
　　“小辉根本不会照顾人，天天在这里都做什么啊？”我笑着问陶乐。
　　“怎么会！他最懂照顾人了。”小胖眼睛睁得圆圆的诧异的看着我，然后怕我不相信似的扯着身上的衣服说：“你看，病服穿脏了，陈辉前天才帮我洗了。”
　　“我爸没时间来照顾我。都是陈辉、美娟他们在这里。”他黯淡的说。
　　我本想问他，他爸为什么没有时间，但一转念，关我什么事啊！我意识到自己在强烈的忌妒着眼前的这个人。
　　“你，你”，陶乐犹豫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什么？”我问。
　　“你真的和陈辉在一起？”他小心翼翼的说到。
　　我看着他，猜测他的用意。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是你要他和我分手的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小胖着急了，他摇着头：“我没要他和你分手，我只是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
　　“两个男的怎么能……”他嚅咧着，脸都红了。
　　“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他一直没告诉你？”
　　我刚说完，陈辉端着花进来了。他看了看我们，估计我们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他马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和小胖异口同声的回答。
　　坐了一会儿，陈辉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小胖和我东拉西扯，气氛很尴尬。后来，美娟来了，她给小胖送晚饭过来。菜放在保温瓶里，瓶子不大，下面是饭，上面用格子隔着，香喷喷的，有好几种。小胖摔伤的手还没恢复，陈辉一勺一勺的送到他嘴边。我看得心堵，赶紧拉了美娟逃出来。
　　“糖醋排骨、鱼香肉丝、糯米鸡，这些都是小胖爱吃的？”我问美娟。
　　“是啊，他喜欢吃甜的，嗜糖如命，要不怎么会那么胖。”
　　我苦笑，美娟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晚上没事吧？陪我聊聊天？”我问她。
　　“好啊！”她笑得很灿烂。
　　美娟带我去了一家叫“沉醉”的酒吧。在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里。里面是暖色系的装饰，人不多，没有表演、舞池，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喝酒或聊天。
　　“我再给你算一算爱情吧！”喝了几杯后，美娟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求，不要你说！”我坚决摇头。
　　“把你知道的陈辉和陶乐的事都告诉我吧？”我求她。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她说。
　　“知己知彼啊！”
　　“又不是打战！”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想要赢。”我笑。
　　“才不是哩。有多少人是他爱上的那个人，刚好也爱他？哪怕是两个走到白头的人，也是一个人爱的多一点，一个爱的少一点。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美娟叹息。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我重复她的话。
　　“只好继续爱那个人！”她突然俏皮的看了我一眼，笑着举起杯：“来，来，干杯！”
　　喝到后来，两个人都频繁去厕所。走的时候，我都有点重心不稳了，美娟还什么事都没有，让我十分佩服。已经是午夜了，美娟却说要去公园散步。我们走到那里，看门的大爷死活不让我们进，美娟缠着他说好话，那个老头应付不来，只好无奈的给我们开了门，一边骂我们：“好好的谈恋爱不行啊，偏要半夜出来发疯！”
　　公园里一个鬼影都没有，绿色的地灯照在一丛丛茂盛的树枝上，很像鬼片现场。我和美娟真的有点疯了，两个人一路鬼叫，声音大的把树上睡着了的鸟们吵的一片片飞起。疯跑了一阵，两个人累得瘫倒在草坪上。初春的晚上，很冷，草坪上有雾水，湿得透心凉。我们什么都不顾，两个人摆开大字型并排躺着。美娟头枕在我的肩上，手指着天上装出童稚的声音：“咦，星星都跑哪里去了？”
　　“对哦，被谁吃了吗？”我也跟着装傻。两个人哈哈大笑。
　　“陈辉是不是不让你告诉小胖他和我的事？”笑过了后，我问美娟。
　　“是啊。他知道小胖不会理解的”，美娟的头发弄的我的脖子痒痒的：“老实说，他打电话告诉我你的事，我都放弃了，我也以为你们会最后在一起哩！”
　　“当然会的。你先别打击我行不行？”我拍她的头。
　　“小胖和陈辉一起长大的，用陈辉的话来说，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认识小胖的。反正，记事起，身边就一直有个小胖子。”美娟捂着嘴笑。
　　“小胖的爸爸是陈辉他爸部门里的司机。人很内向，嗜酒，喝醉老打人。小胖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小胖小时候总是脏兮兮的，衣服老是破的。”
　　“这么惨，小胖没长成心里阴暗的问题少年真不容易！”我插嘴。
　　“因为有陈辉。”美娟接着说。
　　“我初中时认识他们。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陈辉吗？”她转过头来问我。
　　“因为他长得帅？”我笑。
　　她拧我的脸：“你是因为他帅才喜欢他的吗？”
　　“那个时候，我看着陈辉对小胖那么好，事事想着他，处处照顾他。有一次，小胖被老师留堂罚抄作业。晚上八九点钟了，我回教室拿我忘了的外套。教室没有灯，他们点了支蜡烛。小胖趴在那里睡得很香，陈辉在旁边飞快的帮他抄作业。我进去时，陈辉抬起头来冲我笑，在烛光下的那张脸一点抱怨都没有，很快乐很满足。”
　　“你就爱上他了？”我问。
　　“是啊。”她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轻轻点头。
　　“美娟，我一定会赢的。”我对她说。
　　“怎么这么自信？”她笑。
　　“因为陶乐不是GAY，而陈辉是。”我说。
　　美娟坐起来，她吃惊的看着我，不再说话。我知道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