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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流年篇1.京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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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璨
我和苏沐扭打起来,毕竟一起战斗过的兄弟,知道彼此的软肋在哪,这一架打得挺爽,但终究没有下太重的手,他从头到尾都觉得莫名其妙,而我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一时没忍住的郁结。之后我们有些狼狈地并排坐在石阶上,沉默了半晌,我说:“苏沐,你有烟吗?给我一支烟。”
他没有看我,径自沉默着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扔给我。我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久违的味道。明灭的火光和氤氲的烟雾把我带回了那一年的京都,光影交错,像是漫漫浮生里一场求之不得得美梦。
【流年·崔璨】
本以为,人生到了我这个年龄,会习惯别离。我十八岁离开云港,一个人来日本求学。有时排练到半夜,独自走在横滨的街头,或午夜的地铁站,会非常想念云港那座有着土操场和丁香花的高中,和那里的人。横滨的中国人很多,绝大部分的中国人都是云港人,说着浓重的乡音,这让我思想之情更切。
我经常在居酒屋里喝酒喝到半梦半醒,也经常躺在出租屋的榻榻米草垫上瞪着天花板直到意志模糊,模糊间她顶着一张苍白而脆弱的脸,穿着红色的和服端坐在我面前,用软软濡濡的南方口音说“哦,好可爱啊!”我红着脸,笑着问她:“你说谁可爱?我可爱?还是小熊可爱?”她羞涩的低下头去,沉默着。这答案我心知肚明,但还是有一些失望,我假装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来日本?你为什么不肯和我来日本?”问到后来,我有点较真儿了。她笑而不答,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消散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伸手,却握不住她,罢了,当初的她若真的跟我来了日本,我又能给她什么呢?
我以为我的人生不再有激情了,日复一日的排练,全国各地地交流,演出,拿到越来越多的银子,换来越来越大却永远是我一个人住的房子,我没有什么不满足,也没有什么欲望,快乐?快乐又是什么呢?
直到那一天,我还记得秋天的霜把京都的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调色盘,岚山上的枫叶藏在雾霭后面,有时飘落水面。她穿着宽大的毛衫,发髻高高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好看的脖颈,面前的画布上是眼前层林尽染的岚山。她回头看见我,莹然一笑,恍如隔世。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的眼和这眼前的岚山一样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用日语简单地问候我:“好久不见,崔璨君,别来无恙啊!”
我呆立了好久,哽咽着答复她“好久不见,阿媛”然后礼节性地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时光什么都不是,快十年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你也依然很年轻,也比之前硬朗了许多。”
她非常的纤细,隔着宽大的毛衣,我甚至都摸不到她的身体。
我们来到鸭川附近的一间茶室,阿媛和这里的老板娘相熟,她引我们到单独的隔间,端上了考究的茶具和最好的茶。
“这家茶室我经常过来,老板娘人很好,茶也很正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爸爸茶馆里的茶,没有那么多繁复程序,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那才是最大的乐趣。”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娴熟地把铁壶里烧开的水倒进茶杯,行云流水地做着一道道繁琐的工序,像在雕琢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不厌其精。
“苏沐呢?没有跟你一起过来?”我问道。
她往我的水杯里添茶,手有些不稳,茶水洒出来了少许,我扶住她的手,接过茶壶,替她倒好茶。
“嗯,他没有过来。”
她拉了拉宽大的衣襟,眼神很平静,像湖里寂静的水,一片枫叶飘上去,泛起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涟漪,转瞬就不见了。
“他放心你一个人跑这么远?”
她怂了怂肩膀,拢了拢衣襟,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榻榻米靠垫上,阳光直直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能隐约看见白皙到半透明的皮肤下隐藏着的细细的血管。
“我想,他应该不会在意吧?他不知道我来日本,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有些故作轻松又有些自我调侃的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心里五味陈杂,在这一瞬间,有些震惊,有些窃喜,又有些意料之中。我绕过茶台,在她对面促膝跪坐下来,抓过她的肩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她没有看我,依旧眯着眼,半靠在窗前。
“是他不要你了?”
“是我,我不要他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向最爱苏沐了吗?你高中时就喜欢他,你好不容易才和他结的婚。”我感觉自己有些气短,压抑在心里的一座山,此时在慢慢被移走,可我永远都不知道把山移走之后会看见什么,我想喊出来,可是我不能。
她轻轻拿开我抓住她肩膀的手,虚弱地躺在榻榻米草垫上,盯着天花板,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幽幽地说出一句话:“崔璨,我怀孕了”。